胡老太最近有點忙。

老胡去世以後，很多手續要辦。還有存款的銀行卡，火化的補償款，房產過戶……等等等等。

胡老太一個人忙裡忙外，她不能逢人便說自己是孤寡老人無人幫忙，經常去了沒帶齊手續，來來回回很多趟。她抱怨辦事程序繁瑣，有單位怪她自己不清楚手續，她只能自己咽下這口氣。也有相關單位看她年紀大，什麽都不懂，專門抽調工作人員來全程陪同她辦事。

胡老太把人間冷暖體會個遍。等社區派人來過問她的生活情況，她什麽也沒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先嚎嚎大哭了一場。她又能怪誰呢，只能怪天降橫禍，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早在老胡在世時，很多人勸，去哪也別去養老院。可更現實的是，沒有子女，老了動不了還是要找地方照顧。

鵬城周邊的養老院，都被胡家兩老口逛遍了，其中不乏環境好服務周到的地方，可兩老口都覺得，養老院裡那種半死不活的氛圍，太過安靜，不適合喜歡熱鬧的他們。

胡老太常對外人說，過日子還是要有點煙火氣的。

社區工作人員幫忙辦了所有手續，直到注銷了老胡的戶口，喪葬費也補償到帳了，又上門來，說了養老院諸多好處，詢問胡老太要不要去養老院。

胡老太拒絕:“我可能要去我乾兒子家那邊住。”

社區工作人員便留了聯系方式，讓胡老太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開口。

胡老太不好意思，她和社區工作人員無親無故，不好倚老賣老去麻煩人。也暗自擔心，社區的人和她沒有血緣關系，是不是真的為她考慮。她寧可相信李慧好，還是決定去向陽小區住。

但，老胡在當年工作調崗這件事上，確實有對不起李慧好的地方，李慧好心結未解。胡老太怕自己去了，會得白眼。

廣東話有一句，叫做“雞髀打人牙較軟”。

吃人嘴短，胡老太決定讓袁建國出面，先請李慧好吃飯，再提搬家的事。

袁建國前兩天回了消息，表示無能為力，具體原因沒說，隻說可能還是要胡老太自己上陣。

胡老太犯了愁:“叫我怎麽開口呢，讓慧好知道當年她那套屋被我佔了，不找我拚命就算了，哪會讓我去認親。”

胡老太憂心忡忡，整夜夢見以前的場景。一會兒夢見兒子回來，一會兒夢見蔡怡琴家老王又提著東西上樓來，一會兒又夢見老胡讓她去住新房子，再或者打個盹也夢見怒氣衝衝的老謝……胡老太怕極了。

都說，只有人快死的時候，才會頻繁的夢見死去的親朋好友。

胡老太想，是不是她快死了?死了之後誰給她收屍呢?該不會像她自己說的一樣，臭了都沒人發現吧。

惶惶中，袁建國打來電話，說了謝承翰的賭約，猜李慧好會來找胡老太，並對胡老太說:“你放心吧，她能來找你，心底就沒怪你。你怕孤獨，她也怕。”

今天，李慧好果然拎包找上門來，說要在她這兒住兩天。

胡老太喜出望外，趕緊收拾房間。

說是收拾，實際也沒可動的。老胡去世前，兩老口一直同床共枕，用的大花被單。還有一間，鋪著藍色格子的被單，是小胡在世時的房間。胡老太常年打掃，被單被子都定時更換，保持著當初模樣。

胡老太見李慧好一直站在門口，以為李慧好不樂意，心中一刺，安排李慧好去自己房間睡。見李慧好還是不動，又發覺不妥。

老胡剛去世才幾天，讓一個外人去老胡睡過的床上睡，這……

可胡家再沒有別的房間了，

胡老太左顧右盼，手足無措的呆在原地，又落下淚來。李慧好原本沒在意睡哪，只是在琢磨，萬一胡老太提起要去向陽小區，她該怎麽辦呢?她不願意和胡老太一起住，可如果胡老太提出要求，面對一個孤寡老人她不好拒絕，況且她現在欠了胡老太的人情。

一回頭，胡老太哭了，李慧好不明所以，也不好勸，隻說:“別哭別哭。”

胡老太好容易得人作陪說話，便開始訴苦。她嫁了老胡沒吃苦也沒操心，前半生無比順遂，還以為會這樣到老。即便兒子去世以後，她有老胡作伴，也沒感到日子特別難過。偶爾，老胡問起兩人誰會先死，她還總說:“我寧願走在你前面，你走了沒人照顧我，所以你得活的好好的。”

結果，老胡出門一趟就倒了，她一個人無依無靠也不知道怎麽過。最近去辦證辦手續，腿都跑斷了，感到萬分委屈，如果老胡在就好了，都不用她操心。她想，可能是前半生沒吃的苦，在這最後幾年挨個吃個夠。她就怕自己熬不住，也不知道上輩子作了什麽孽，活到頭了還要受折磨。

胡老太的抱怨，讓李慧好更不敢開口，但該來的還是要來。

胡老太問:“你會歡迎我去向陽小區嗎?”

李慧好心不在焉的笑:“當然歡迎啊。”

胡老太感慨萬分，直道李慧好雪中送炭，緊緊握著李慧好的手，說當年在農機廠，有人誇李慧好是“好人好姐”。

李慧好認為胡老太一定是有求於她，拿她尋開心。她從農機廠走後，親耳聽到的，都是她各種不受歡迎的話，到底是誰這麽誇她。

聽說是袁建國，李慧好更覺得是空穴來風了。如果袁建國在農機廠的時候，就覺得她人好，為什麽她和袁建國會經過王西鳳的介紹才認識呢。 當然，認識以後，袁建國對胡老太這麽誇她，也是人之常情。

兩個老太太從當初的農機廠，聊到現在的生活，不知不覺到了中午。

李慧好這才發現，胡老太的夥食簡單的過分，已經到了簡陋的地步。

不是胡老太拮據，而是胡老太懶，水槽裡還有昨天留下的碗筷，就好像家裡依舊有人乾活兒似的。

胡老太往水槽前擋了擋，尷尬的解釋:“也不是我懶，我做的不好吃。”

一個人生活，不僅吃成了一個大問題，住也是一個大問題。往常，胡老太會和老胡商量，洗衣做飯分工明確。如今這些活兒，都落到了胡老太一個人頭上，有些繁重。

沒了老胡，很多事情也變的不再方便。

老胡人長的高些，伸手就能夠到的衣架，胡老太要用衣架才能掛上去;老胡力氣大些，買5斤米，兩老口要吃上一段時間，可換了胡老太，只能提一兩斤重的東西;老胡喜歡軟床，胡老太為了將就老胡也能睡，可老胡不在了，床墊又軟又重，她自己還沒法拿下樓丟……

李慧好看著胡老太用她的五短身材，可憐巴巴的站到小板凳上去夠櫥櫃，終於開了口。

“你還是去向陽小區住吧，別的不說，一口吃食有我的就有你的。”

“那我交夥食費行嗎?”

李慧好強調:“我家沒地方住，你得自己找。”

“我有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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