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的雙眼瞪得老大,林傑則是手一抖,把杯子裡的酒濺出一小半,他顧不得擦,趕忙問道:“死了沒?”
高濤說:“那一刀正好刺中對方身上的要害,送往醫院的半路上就死了。不過幸好,法院裁定許炎騰是過失殺人和防衛過當,而非故意殺人,最終判了他七年的有期徒刑。”
“原來是這樣......”林傑連連搖著頭,靠在椅背上半天不說話,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問道:“高隊,那許炎騰的媽媽,還有石若冰,後來怎麽樣?”
“許炎騰的媽媽從石頭台階摔下去,在她落地的一瞬間,是後腦杓著地,也當場死亡。”
“這麽慘......”林傑倒吸一口涼氣。
旁邊的王佳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裡拚命打轉。
“是的,就是這麽慘,”高濤主動和林傑碰了碰酒杯,接著說:“媽媽的後事,是石若冰獨自操辦的,給媽媽下葬後,她去看守所探望許炎騰,那時候法院還沒開庭。卻沒想到,在看守所裡,許炎騰當場寫了一張紙,又押了手印,交給石若冰,紙上寫著,許家的房子等一切財產,全歸石若冰,他要石若冰賣了房子,用這筆錢去英國留學念書。”
林傑啊了一聲。
王佳瞬間臉色大變,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高叔叔,那許炎騰就沒有想過,他出獄後該怎麽辦?他連家都沒了啊!”
“是的,當時石若冰也是馬上拒絕,許炎騰卻說,出獄後可以自己找生活,叫石若冰不用管他,他只希望小妹能盡快出國留學,總之,自己以後絕對不會拖累她。”
“高隊,那石若冰她肯嗎?”
“她當然不肯了,最後在許炎騰用死相逼的情況下,才哭著答應了.......那天看守所裡的情景,我是沒有看到,不過聽人說,市局人事科的同事看了當時的探視錄像後,都忍不住哭了。”
不知不覺間,王佳已經流下了眼淚,她趕緊低下頭,輕輕揉了揉眼睛,又偷偷瞄一眼高叔叔和林傑,怕他們會笑話自己。
“許炎騰可惜了,是條重情重義的漢子......”林傑胸口莫名一酸,咕嘟咕嘟灌下一整瓶啤酒,又倒滿一杯,輕輕灑在地上:“我再敬許兄一杯酒,許兄仁義,我隻恨沒能有機會認識你。”
“好了,你小子,酒都被你倒光了,我們喝什麽?”
高濤嘴裡這樣說,其實也是頗為欣賞林傑的做法,年輕人不就該是這個樣子的麽?
林傑摸出煙,給高濤點上,又問道:“高隊,石若冰接下來就賣了許家的房子,去英國讀書了,是吧?”
“是的,她在劍橋大學法醫專業讀了六年,獲得了博士學位,她在英國的這段日子,發生過什麽事情,王佳比我清楚。”
王佳的聲音裡,隱隱帶著哽咽:“我......唉,在英國那幾年,若冰姐就是我的偶像,她的功課成績無可挑剔,人也漂亮出挑,完美地找不出任何毛病......但我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在她的身上,居然還有這麽曲折的一個故事。”
沉默了片刻後,林傑又問:“高隊,你說石若冰沒有進省公安廳,是不是因為許炎騰?”
“嗯,聽說是的,石若冰雖然和許炎騰沒有血緣關系,但這對兄妹間的感情,絕對已經超過了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而省廳可能就是顧忌著許炎騰殺過人的經歷,才沒有錄用石若冰。”
林傑揉了揉鼻子,臉上帶著不甘:“可惜了呀,
那可是省廳啊......” 王佳突然重重哼了一聲:“省廳真是瞎了眼!若冰姐是那麽優秀的一個人,她在劍橋讀最後一年書的時候,都還沒畢業呢,英國的警署,還有好多醫療科研機構,就輪番來我們學校搶人了,爭著要若冰姐以後留在國外工作,給她開的那些待遇條件,我們其他所有留學生,甚至包括英國本地的學生,全都看得眼紅的要死,但若冰姐還是執意要回國.....省廳居然那麽傲氣,還不要若冰姐,狗眼看人低!”
高濤輕輕拍了拍桌子:“小丫頭,有些話不要亂說,省廳也有省廳的顧慮。”
“要不是許炎騰還在國內,若冰姐會不會回國工作,還不一定呢,”王佳氣哼哼地說。
林傑問:“高隊,那石若冰怎麽會來我們市局的?”
“當時省廳因為顧忌著某些原因,沒有錄用石若冰,不過我們古琴市市局可沒那麽多考慮,石若冰這樣成績斐然的海歸博士,是我們請都請不來的,所以,市局知道省廳沒有留下她後,技術鑒定處的羅處長,也就是老羅,他二話不說,馬上和分管副局長一起趕去省城,找到了石若冰,和她一番長談後,石若冰最終就答應來我們市局工作了。”
“我們市局都準備留下若冰姐了,幹嘛還要查她以前的事情?還查得那麽細?”王佳有些不解。
林傑給她解釋:“留人歸留人,查歸查,公安系統不是普通的地方,像我這樣以前在派出所工作的民警,在入職前,都經過了詳細的身份審查,何況是市局呢。”
“哦,我知道了。”
高濤說:“聽說我們市局為了留下石若冰,不被其他幾個醫療科研機構挖走,還承諾等許炎騰出獄後,會給他安排工作和住處,他們知道對於石若冰來說,許炎騰有多麽的重要。而在市局技術鑒定處,隻實習了半年時間不到,石若冰就直接被轉正了,因為她的專業能力確實是強,整個市局沒人不佩服她的。老羅最近一直在偷懶,他其實是盼著能早點退休,回家帶孫子,因為局裡有石若冰在,他也可以高枕無憂,安心退休了。”
王佳問:“高叔叔,若冰姐在一年前畢業回國的時候,許炎騰應該還剩下最後一年的刑期,她有沒有去看望過許炎騰?”
“這個就不知道了,應該是去過的吧,畢竟他們兄妹倆,有六年沒見了。”
“相隔萬裡,整整六年沒見......”王佳輕聲喃喃自語,眼中隱隱閃爍著淚光:“按照時間推算,許炎騰差不多該出獄了吧。”
林傑說:“他在幾天前已經出獄了,然後就去了外地旅遊,在今天上午,他突然跳崖自殺......”
王佳又是一聲尖叫,把高濤和林傑嚇了一跳。
她站起來,瞪著大眼睛,用力扯了扯林傑的T恤袖子:“林警官,你剛才說什麽?許炎騰......跳崖自殺了?”
“是的,高隊和我今天下午去了一次市局,把這事情通知了石若冰。”
“許炎騰居然死了......他......他有什麽想不開的,都已經出獄了,為什麽還要尋死?”
王佳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用手捂著臉,滿心的悲痛難過:“他對若冰姐那麽好,為她犧牲了那麽多,現在他出獄了,卻又突然跳崖,若冰姐該有多難過......”
說到最後,她又紅了眼眶。
林傑拿出一張紙巾,遞給王佳,又小聲問她:“你說石若冰在英國的時候,每個月都會給國內寫信,她是寫給許炎騰的嗎?”
“那還用說!”王佳接過紙巾,輕輕抹了抹眼角,哽咽著說:“若冰姐在國內的親人,只有許炎騰一個,她不可能寫信給別人的......只是她從沒收到過回信,一次也沒有過,她每天回到宿舍樓,都會去樓下的信箱裡看看,雖然她從來不說什麽,但每次她臉上的失望,我都看得到......”
高濤說:“許炎騰在坐牢,按照規定,他可以每個月給家人寄一封信,但是只能寫給國內的親友,要往國外寄信的話,是不允許的。”
“凡事都可以有特例的嘛!”王佳撅了撅嘴,又說:“那時候我就一直很奇怪,若冰姐為什麽從不和國內的家人朋友打電話, 就連過年過節,她也從不回國探親,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她在國內唯一的親人,在坐牢......只是許炎騰好不容易熬到了出獄,又為什麽要自殺呢?”
高濤想了半天,最後說道:“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但我有個猜測,你們姑且聽聽看。”
“高叔叔,是什麽?”
“許炎騰或許覺得,他自己的存在,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拖累到石若冰,畢竟他曾經是個殺人犯,如果以後石若冰要升職,有人拿他過去的事情來使絆子,給石若冰添堵,那麽他到時候......喂,我說小林,別再往地上倒酒了啊!我都說了這是猜測,不一定準的!”
王佳抹著眼淚,又用力一拍桌子:“我現在要去看看若冰姐!我必須去陪著她!”
拎起自己的小包,她攔下一輛出租車,很快就消失地沒了影。
“這個丫頭,從小到大一直就是這風風火火的性子,”高濤無奈地咧咧嘴,“小林,故事聽完了,我們繼續吃。”
見林傑還在發著愣,高濤就沒再理他,自顧自吃了起來。
過了很久,林傑才慢慢回過神,他猛灌一杯啤酒,又自言自語:“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犧牲到這種地步,連性命都能拋棄......真的有這種人嗎?”
高濤說:“有是肯定有的,許炎騰或許就是一個。”
“有時間的話,我應該去闌山跑一次,祭拜一下這位許兄。”
高濤呵呵笑了:“你了解人家多少,就說什麽祭拜?真要祭拜,那也應該是石若冰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