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暉東省闌山風景區。
山道蜿蜒曲折直入雲霄,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登山人群,一個個背著包汗如雨下,但臉上都掛滿了興奮。
明天就是國慶長假,景區裡的遊客數量和平時相比,已經明顯多了不少。
在半山腰的一處大平台上,遊客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喝水歇腳。
一個手拿藍色旗幟,當地口音濃重的中年男人扯開嗓子,朝著四周喊了一聲:“古琴市的朋友們,這裡風景那麽漂亮,大夥兒來拍個集體照啦!”
他是這個旅行團的導遊。
二十多名遊客很快圍攏在平台中央,距離身後的石頭欄杆五六米的距離,前排的半蹲,後排的直立,他們背後是蒼茫無垠,綿延一千多公裡的闌山山脈,風景秀美而壯觀。
導遊右手拿著相機,伸出左手三根手指頭:“我數三個數,大家都笑一笑啦......一,二,三!”
數到了三,他同時按下快門。
“先不要動啊,再來拍一張,一......不對,等一下,好像少了一個人。”
遊客們左顧右看:“少了誰?”
導遊說:“那個姓許的小夥子不在......就是個子挺高,留著板寸頭的那個,你們有誰認識他不?打個電話叫他過來拍照。”
“不認識,”其他遊客紛紛搖頭。
導遊四下裡看了看,又拿起相機,對大家揮揮手:“算了,先不管他,過會兒到了山頂上,再拍一張好了......”
幾米之外的地方,突然發生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剛才我好像聽到有人叫了一聲,是從懸崖邊傳來的。”
“你看,那裡有個包。”
“哎呀,旁邊那是什麽......是不是一攤血?”
“咦,好像還真的是。”
周圍這麽一鬧哄,旅行團的人也沒心思拍照了,一起湊過去看熱鬧。
平台的四周,圍著一圈護欄,在他們這個方位的欄杆之外,有一個四十五度角的斜坡,這斜坡長約五六米,再往外,就是垂直向下,深不見底的懸崖絕壁。
距離懸崖僅兩米的地方,躺著一個淡綠色的旅行背包,在旁邊的一塊岩石上,還有攤刺眼的血跡。
“有人摔下去了!”叫喊聲逐漸響徹整個平台。
導遊望著懸崖邊的旅行包,額頭瞬間冷汗直冒,聲音也在絲絲發顫:“我認得這包,它就是那個姓許的小夥子的包,在今天早上,我還開跟他開過玩笑,說他這個包的顏色那麽靚,像是女人用的......”
“趕快確認一下,是不是他,”旁邊有人提醒。
導遊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這是旅行團的遊客名單,他一個個名字往下看,然後猛地抬頭:“他叫許炎騰......喂!許炎騰,你在不在這裡啊!許炎騰!”
“許炎騰!在不在啊!”周圍其他人也跟著一起喊。
沒人回答。
“完了完了,真的是他,”導遊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滿是恐懼和驚慌:“在幾分鍾前,我就見他靠在欄杆上抽煙,我還叫他小心點,沒想到......”
周圍片刻的沉默後,有人輕聲問:“他死啦?”
旁邊馬上跟著回答:“從這裡摔下去,就算有十條命,也肯定死透了啊。”
“別愣著,趕快報警啊!”
“對對,快報警!”
......
當天傍晚,
古琴市公安局。 三樓的走廊上很安靜,由遠及近地傳來皮鞋敲地的聲音,拐角處出現了兩個身穿警服的男人。
走在前面的那個皮膚黝黑粗糙,濃密的頭髮往後梳著油光發亮的大背頭,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滿臉英氣的年輕警察。
兩人走到刑偵部門的辦公室前,市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顧兆鵬正從屋裡走出來,他腋下夾著一本本子,看樣子似乎準備去開會。
見到大背頭男人,顧兆鵬立刻就笑了:“這不是七弦區分局的高濤嘛,今天怎麽有空來市局?”
“顧隊,好久不見了,”高濤同對方握了握手,又介紹他身邊的年輕人:“這是我的同事林傑。”
高大魁梧的林傑趕緊和顧兆鵬握手,然後站在了高濤身後。
寒暄幾句後,高濤問道:“顧隊,我們找技術鑒定處的法醫石若冰,她現在在不在?”
顧兆鵬說:“今天早上,我們接到報案,在市郊的臥雲河邊發現了一具人骨,技術鑒定處化驗了很久,接下來要進行屍檢分析匯報,石若冰應該在案件分析室,你們要不也一起來聽聽吧,今天的匯報,由她作主講,等會議結束之後,你再去找她。”
高濤問:“石若冰主講?那你們技術處的羅大師呢?”
“老羅年紀大了,身體一直不太好,現在每天就抱著枸杞紅棗保溫杯,望眼欲穿地等著兩年後退休了,他等閑不乾活兒,都交給石若冰了,今天這案子,聽說全都是石若冰操刀的,也就由她來做分析匯報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我和小林去聽的話,會不會不方便?”
“沒事兒,這不是機密案件,去聽聽吧,沒壞處的。”
四樓的案件分析室裡,零散地坐了十來個人,屋內沒有開燈,在橢圓形會議桌的最前端,擺放著一台投影儀。
借著投影儀打出的影影綽綽的燈光,高濤和林傑走到最後一排,找了兩個空位坐下了。
林傑有些小小的興奮,在一個月多前,他還是基層派出所的民警,最近剛被提拔到分局刑偵隊,今天也是他第一次來市局,卻沒想到,能有機會坐在市局的會議室裡,聽法醫分析講解案情。
指著正在調試投影儀的那個人,高濤小聲對他說:“這就是石若冰,市局的同志都說,她是法醫領域內罕見的天才,同時對於痕跡檢驗的技術也非常有造詣,就連市局技術處的一把手羅大師,對她也是讚不絕口,內部消息說,等老羅過兩年退休後,這市局技術鑒定處處長的空缺,有很大可能會由石若冰來繼任了。”
那個女法醫身材高挑,她穿著及膝的白大褂,戴著一副眼鏡,投影儀亮光照在她的側臉,映出了嫵媚動人的臉部輪廓。
“女法醫,很少見啊,”林傑默默觀察著她。
高濤說:“確實少見,我們整個古琴市的公安系統裡,就這麽一位女法醫,全省好像也只有三四個,不過只要工作能力強,性別是次要的。”
“高隊,她看上去......似乎年紀並不大吧?”林傑又低聲問。
高濤笑著點點頭:“她才剛工作一年,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也27歲,她是英國劍橋大學醫學院畢業的法醫博士,在過去十年裡,她的各科總分成績加起來,是整個劍橋醫學院最高的,在她還沒畢業的時候,英國警方就來找過她,希望她能留在英國工作,給她開了很優厚的待遇,但她還是拒絕了。”
“她這麽厲害?”
“是的,她剛回國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當時差點就被省公安廳技術處搶了去,最後因為某些原因,來了我們市局工作。”
林傑脫口而出:“是什麽原因?”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壓下了心中的好奇,他又忍不住問:“高隊,你怎麽對她了解地那麽清楚?”
“我有個朋友的女兒,和她是劍橋大學的校友,兩人關系很好,所以我才會知道一些她的事情。”
接著,高濤又指向前排靠牆的位置,那裡坐著一個半禿的小老頭兒:“這就是羅大師,今天你是第一次來市局,多認認人。”
說話間,投影儀已經調試完畢,四周很快安靜了下來。
握著一支黑色鋼筆,女法醫石若冰清了清嗓子,抬手指向牆上的幻燈片,那是一個灰白色的蛇皮袋。
“今天早上,在臥雲河邊發現的這個袋子,裡面的東西經過我們技術處的分析,確認是一具人骨,而在骨頭上面,沒有附著任何的肌肉組織。”
她的語速偏慢,聽上去有些慵懶的感覺,聲音也柔美悅耳,又隱隱帶著一絲冰冷,正如她的名字。
在場的人除了林傑,都是刑偵方面的老手,剛才石若冰這簡單的幾句話,大家都明白裡面的意思。
沒有肌肉組織,隻憑著幾根骨頭,想要發現有用的線索,其難度可想而知。
輕輕伸出手,石若冰把幻燈片移到了下一張:“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些骨頭都在酸性液體中浸泡過很長的時間,腐蝕非常嚴重,骨質也已經深度脆化,而且,其中很多都是斷骨。”
“斷骨?什麽意思?”有人提問。
石若冰回答:“有不少骨頭是在腐蝕脆化後,被鈍器給敲斷的,所以我稱它們是斷骨,而通過化驗檢測分析,這裡所有的骨頭,確定都是屬於同一個死者。”
下面有人輕聲嘀咕:“沒有肌肉組織,連骨骼都被嚴重腐蝕,估計沒法找到線索吧。”
石若冰恍如不聞,她緩緩說道:“我花了一些時間,把這些斷骨重新拚接了起來,請看這張照片。”
她換了一張幻燈片,顯示的是一具殘缺不全的人體骨骼。
“各位請看,盆骨前面連接處的恥骨聯合部位缺失,牙槽裡的牙齒被拔光,長骨的形態骨骺和軟肋骨也不齊全,這意味著,無法判斷死者的具體年齡。”
有人問:“無法判斷年齡,那麽死亡時間能查出來嗎?”
“很遺憾,隻憑現有的這些骨頭,也沒法查出,但是在蛇皮袋表面上,附著有大量的水中微生物,經過檢驗這些微生物,我的結論是,這個袋子在河裡被浸泡的時間比較長,大約有六到八個月左右。”
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由於在酸性液體中浸泡的時間過久,從骨質中采集DNA的難度很大,而最後獲得的DNA信息,也和我們現有資料庫中的數據匹配不上......這意味著,死者沒有前科。”
“沒有作案時間,連死者年齡性別這種基本信息都沒有,這該怎麽查?”林傑坐在最後一排,輕輕側著頭說:“高隊,這案子的難度,好像有點太高了吧。”
“耐心點,看下去,”高濤卻是雙手抱胸,聽的饒有興趣,同時掃了一眼坐在前排角落裡的老羅,這個小老頭兒用右手枕著頭,似乎在打瞌睡。
石若冰接著說:“由於頭顱骨也被腐蝕嚴重,已經無法用電腦模擬出死者的容貌,但是通過分析其他骨骼部位的長度,我推算出了死者的大致身高,是在175公分到181公分之間。”
借著投影儀的燈光,顧兆鵬正在本子上做著記錄,他突然停下筆,插嘴道:“若冰,這樣不行啊,175到181公分,如果死者是個男人,那麽馬路上一半的男人都符合這個身高,根本沒法排查。”
“顧隊長,請稍安勿躁,我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點,”石若冰手指微動,切換到了下一張幻燈片。
高濤同時也注意到了,前排的老羅已經坐直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