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名遐邇的古琴醫學院，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醫科大學。

　　就是這個地方，在七年前的9月5日晚上，不經意間發生的那樁命案，改變了多少人的人生軌跡。

　　盡管絕大多數人已經把它給淡忘了，但它所產生的余波，直到今天，也沒有完全堙滅。

　　或許，它很快又將影響到下一批人的未來......

　　在醫學院門口下車時，天色已近黃昏。

　　林傑背著挎包，大步走入校園。

　　此時一天的課程已經結束，不少精力旺盛的男生正在操場上打籃球，更多的人是捧著書，在校園的各個角落溫習功課。

　　他沒有興趣去參觀這裡的風景，找人問了下路，朝著後山直奔而去。

　　越往後山走，人就越少，山腳下的灰色石板路上，只有零星三兩個散步的學生，但也都是戴著耳機，一副專心致志的模樣，估計是在聽英文。

　　那座後山，孤零零地矗立在校園的角落裡。

　　一條通往山頂的石階，周圍是片片發黃的雜草。

　　四周很安靜，耳邊只有風的低吟。

　　風中隱隱傳來了哭聲，林傑仿佛看到了，山腳下，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婦女，在她身邊，跪著她的一雙兒女。

　　兩個孩子淚流滿面，一遍遍哭喊著母親的名字......

　　用力甩甩腦袋，深吸一口氣，拋除雜念，林傑踩著石階而上。

　　到了坡頂，石若冰正站在平台中央。

　　她還是那件常穿的黑色休閑運動衫。

　　夕陽余輝之下，她苗條修長的身影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很有些蕭瑟的味道。

　　“許炎騰怎麽沒來?”距離石若冰五六米的地方，林傑停下來問她。

　　石若冰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臉上的表情卻很豐富。

　　警惕，輕松，蔑視，淡然，都有。

　　當著石若冰的面，他關掉了手機，又把口袋裡的東西全都掏出來，逐一扔在地上，最後將挎包往旁邊一拋:“我身上沒有竊聽設備，就想和你好好談一談。”

　　石若冰朝他輕輕昂起下巴:“有話直說，沒必要來這一套。”

　　“好，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我現在問你，昨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許炎騰乾的！”

　　石若冰的語氣非常平淡:“你不用管誰是凶手，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把火，卻是你自己點燃的，對不對，林警官?”

　　“你......”

　　“你什麽你，我早就提醒過你了，好奇心太重，對你沒好處。”

　　“許炎騰這個混蛋，自己做的好事，卻不敢露面，孬種！”林傑怒不可遏，拳頭捏得咯咯響。

　　“你再罵一句試試，”石若冰取下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輕輕放進口袋裡，十根纖長的手指交插，用力握了握，指關節馬上就是一陣劈啪作響:“如果你還想挨打的話，我可以成全你。”

　　“我沒興趣和你打架，”林傑後退一步，指著腳下的地面，沉聲說道:“七年前，就在這個地方，你們的母親死於非命，你出於憤怒，當場捅死了魯達明，許炎騰毅然為你坐了七年牢，他出獄之後，假裝跳崖自殺，為了讓警方相信他確實死了，又把自己扮作目擊者，接下來，你修改了他的DNA資料，隻為能夠方便作案。在後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你們兄妹倆連續殺人，造成三死一重傷，至於當年在現場的另一個男生王智榮，現在也是只剩下了一堆枯骨。”

　　開始的時候，

林傑還是語速平穩，後來就越說越快，石若冰卻站得紋絲不動，任由他一個人滔滔不絕。　　“當時的六個人裡，劉陽可以說是無辜的，但他卻在昨晚突然給王智榮打電話，他的手機應該就在許炎騰手裡，許炎騰不知道內情，乾脆就對劉陽痛下毒手......這不可能是你乾的，王佳一整晚都和你在一起！”

　　石若冰輕輕哼了一聲:“你在半個多月前就打過了，對不對?”

　　“對，”林傑強忍住怒氣，眼睛裡滿是血絲:“許炎騰的膽子也確實夠大，如果昨晚是我們布下的一個圈套，劉陽家裡埋伏著警察，你哥現在已經完了！”

　　“囉嗦了這麽多，你到底想說什麽?”石若冰有些不耐煩，她雙手抱胸，臉上帶著不以為然:“我們敢這麽做，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你現在就可以把我抓起來，但是只要我吐露出任何一個字，就算我輸。”

　　“你還敢包庇他?”

　　“不管他做了什麽，我都會替他抗到底，”石若冰斬釘截鐵地說，“當年的事情，你應該也都知道了，我不容許我大哥再出任何事。”

　　“是的，許炎騰為了你，已經把自己能犧牲的都犧牲掉了，他是條剛強的漢子，我不得不敬佩他，”林傑的語氣軟了下來，輕輕歎口氣:“劉陽也很佩服他，還想對你們兄妹倆說聲對不起，其實他的死，我要承擔一大半的責任，甚至是全部，因為你們本來都準備放過他了......他死的太冤枉了，根本不值得......”

　　一陣猛烈的心酸突然襲來，林傑抬起頭，輕輕抽泣幾聲，哽咽著說:“他還拜托過我兩件事，一是對當年的事情保密，二是要我放過你們兄妹倆......因為他說，你們不是凶手，是受害者。”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他握緊拳頭，往地上狠狠砸了一拳，拳面的四根手指瞬間被鮮血染紅。

　　殺死劉陽的雖然是許炎騰，林傑卻沒有勇氣為自己開脫辯解。

　　石若冰的聲音，少見地低沉:“對於劉陽，炎騰大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林傑淚眼模糊，他的聲音裡帶著無盡的苦楚:“我說了，責任在我，而他雖然死了，但我答應下來的那兩件事，就一定會做到......”

　　他從挎包裡拿出一個紙袋，扔到石若冰面前:“七年前，你大哥和劉陽換了衣服，劉陽一直把它保留到了現在，或者說，是珍藏......這件T恤上面，留有太多當年的蛛絲馬跡，是我在劉陽家裡偷偷拿出來的，如果它落在別的警察手上，你也應該知道，會是什麽後果......他一直希望把它還給你大哥，現在，就請你轉交了。”

　　握著那件衣服，當年的往事從眼前飛馳而過，石若冰輕撫著上面的血斑，朝他點點頭，欲言又止。

　　林傑輕輕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我要為我的朋友完成遺願，同時，我也確實想放你們一馬，你沒必要問我為什麽，男人都有率性而為的時候，就像七年前的許炎騰，和如今的我......現在，你們倆已經基本安全了，當年的證人除了郭聞之外，基本已經都死光了，物證也給你了，接下來，你們可以走了。”

　　“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是通過什麽渠道得知，這上面有炎騰大哥的血跡?”石若冰晃了晃手裡的T恤。

　　“就算你改了他的DNA，但是只要倒過去反推就行了。”

　　見對方的眼神中帶著不解，他又補充:“就在剛才，我去過古琴市DNA檢測中心。”

　　“你居然去那種地方，真是蠢的可以，你是怕知道的人還不夠多麽?”石若冰輕輕嘀咕一句，又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被那幫人檢查過，也總好過直接落在那個案癡的手裡。”

　　“我不接受你的道謝，”剛想轉身離開，林傑又停下腳步:“這件事，我會對王佳保密的，我不想她為了你難過，這也是我這麽做的原因之一。”

　　“你有機會的話，可以把真相告訴她。”

　　“好，反正從今以後，我不要再聽到你們兄妹倆的任何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石若冰神情肅然，微微點頭。

　　“行了，就這樣吧，”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從包裡翻出一瓶水，澆在自己受傷的右手上，瞬間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又打開手機，高濤的電話馬上就來了:“小林，為什麽關機?”

　　隊長的聲音極為嚴厲。

　　“高隊，我去辦事了。”

　　“你辦的好事！現在馬上給我滾回來！”

　　“是。 ”

　　他把手機往地上一丟，連挎包也沒拿，就轉身往回走。

　　“你東西不要了?”石若冰在背後喊他。

　　“全都送給你了，替我處理掉，”他腳下不停，眨眼就走遠了。

　　盡管自己是個警察，但對於剛才所做的一切，林傑沒有感到半分後悔。

　　劉陽說的沒錯，我這人太感性了，真的不適合做警察......

　　在路邊的公用電話亭，他給王佳打了個電話。

　　“林傑，什麽事呀?”王佳的聲音軟軟糯糯。

　　他對著話筒，微笑著說:“王佳，對不起啊......等最近的事情結束後，我一定多花時間陪陪你。”

　　電話那頭的王佳先是一愣，然後也笑了:“沒有關系的，我知道你忙......你今天怎麽了，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掛了電話，他眺望著遠方的地平線，那是一輪血紅的夕陽。

　　朝著落日的方向，慢慢走過去，在他的臉上，掛著如釋重負的笑容。

　　什麽王智榮，許炎騰，石若冰，從現在起，都和我沒關系了......

　　走著走著，他突然哭了起來了，很快又轉成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同時伴隨著無法抑製的劇烈頭疼。

　　兄弟，你最想做的事情，我已經替你辦好了......

　　他滿臉是淚，眼前看出去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伴隨著一陣尖厲刺耳的刹車聲，他瞬間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