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場做不完的夢。

　　閔世超聽到了慌亂的腳步聲，感覺到顛簸，雨點打在自己身上，隨後又聽到了很多的人聲，看到了燈光，就在這些晃眼的場景裡不斷切換，她慢慢覺得呼吸加重，又開始平和了起來。

　　睜開眼已是清晨，一個美麗的護士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你醒了?我去叫他們進來啊。”

　　說完，護士出去了，她看了看，這是在醫院?她沒死?

　　“哎喲！閔老師，你嚇死我了！”鄭隊長趕了進來，跟鄭隊長一起的還有派出所的幾個人。

　　“你救了我?”

　　“是老張。他老婆昨天做了一些炸的東西吃，聽說你在這兒出差，住在宿舍裡，就讓老張給你送一點兒過來，他到宿舍看到你還沒回來，打你電話也沒人接，這不就擔心了嗎?”

　　閔世超艱難地坐起來，鄭隊長過來幫著扶了扶:“他怎麽知道我在殷茵家?”

　　“是我們發現的。我那天在家看新聞，看到那照片，就想起殷茵辦公室的畫，在網上搜了好久，總算找到了。之前你說懷疑殷茵，我就留了個神兒，這畫上的地址是在芬蘭，我就覺得不對勁，擔心殷茵會不會潛逃，果然，那天查到她辦了護照和簽證，我們又去學校打聽，她開學後不久就提交了辭職申請，因為她不是主科老師，所以辭職對學校也沒有什麽影響，學校很快就跟上面報告了。老張找不到你，就打電話給我，我想你這麽積極的人應該不會在我們這小縣城四處閑逛吧，就一個個地問，問了沈紅霞家，姚昱嶽父母家、同事等，只有打電話給殷茵的時候，她沒有接，我猜想你可能去了殷茵家，就急了。”

　　“殷茵都招了嗎?”

　　鄭隊長長舒一口氣:“招了一部分。老張先到的，在殷茵家門口敲門，沒人開，他打了你的電話，手機鈴聲從裡面傳出來，他直接把門踹開了，殷茵還想襲警，她哪是老張的對手……把你送醫院後，我們連夜突審，她不說話，我們從她家廚房裡搜出了麻藥，她應該知道自己逃不過，但是目前為止，還沒有說明麻藥的來源，只是承認是她設計殺害了丈夫姚昱。”

　　“她人呢?”

　　“還在拘留室。”

　　閔世超舒一口氣，摸了摸還有昏的頭:“鄭隊長，我想吃點東西，現在覺得沒力氣。”

　　鄭大偉站起來:“行，你想吃什麽?”

　　“油膩一點兒的。”

　　“嗯?油膩?你該吃點兒清淡的吧?”

　　“我現在精神還可以，醫生應該允許我出院吧?麻藥的勁兒早就過了。”

　　“那邊有家地道的烤鴨，給你買半隻?”

　　“行，謝謝啊！”

　　……

　　回到白樹林派出所，閔世超在走廊裡遇到張大海，張大海看了看閔世超，有些不高興地繞過了她，閔世超也知道他在生氣，生氣自己單獨行動，差點兒釀成悲劇，讓他不安。不過現在顧不得，她要去見殷茵。

　　在拘留室，殷茵一臉憔悴地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滯，又給人感覺很清醒。

　　“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姚昱可能是前者，你一定屬於後者。殷茵，其實我知道，這麻藥原本是你用來給自己的，方法可能是殺死姚昱的方法，也可能是準備殺死我的方法，只是在經歷死亡的恐懼後，你後悔了，發覺，還是活著好，可活著真的痛苦，所有的人都在壓製你，尤其是精神壓製，所以你在……失望累計到11336的時候，

湊足了去芬蘭的機票錢，你給姚昱用了麻藥，關了門窗，打開天然氣，然後平靜地離開。”她頓了頓，看了一眼窗戶外面的陰天，“從校服到婚紗，從年少深情到柴米油鹽，浪漫不在，激情消退，姚昱很適應，只是他沒想到，你適應不來。”　　“閔世超，你不用再分析我，沒意義。”

　　“有意義。我堅信一點，你有善良的一面，即使你那樣對我。”

　　“你要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討好我，達到讓我痛哭流涕、追悔莫及的目的……你是枉費心機了。”

　　閔世超低下頭，拿出手機，翻出QQ相冊，遞給她看:“這是我剛剛找到的，你可以看日期，時間是我們認識的那一年，我上傳的，僅自己可見。”

　　殷茵接過手機，翻看了幾張。照片上，是一小盒五顏六色的糖，邊上有一張卡片，卡片上是她的字跡，寫給閔世超的:你不知道，你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女性，同為女性，我羨慕你的勇氣，希望你一如往前，記得愛自己，也請相信，會有別人來愛你。

　　她的眼神動容了一些，很快把手機丟一邊:“我都不記得我寫過這個。”

　　“你可能不止給我一個人寫過。說實話，我當時看到這個，沒什麽感覺。不過……就是很奇怪，現在想起來，我覺得很暖。”她看了一眼這拘留室，“只是在這個環境下重逢……我是一點都沒想到。”

　　殷茵摸了摸自己有些糟亂的長發:“我就是運氣不好……生在那樣一個惡心的家庭，影響了我的一生，而我自己又不夠爭氣……”

　　“我理解。”

　　“你不理解。你養父母對你始終有血緣障礙……”

　　“其實我很感激他們……越來越感激……”

　　“因為遇到像我這樣的。”

　　“可以這麽說，對比而言。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女留學生，來自於***國家，遇到她的時候是因為一起車禍，她的頭被撞傷，鮮血染紅了頭巾，當時很多人圍了過去，我上前準備給她急救，她央求我，不要摘掉她的頭巾，於是我帶她去醫院，解釋了她的苦衷，讓一個女醫生單獨給她處理傷口。”

　　“你說我跟她一樣，無法自拔?”

　　“不是，我的重點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惑和堅持。你的原生家庭再糟糕，也不是讓你無路可走，我這樣說，你不要覺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因為我見過比你更身不由己的狀況，身不由己到……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退後一步是汪洋大海。你畢業後，因為愛情，放棄在大城市打拚，選擇跟姚昱回到安記縣，你回到你曾經的母校教書，那裡也是你跟姚昱初戀的地方，你每天都能看到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每天都能回想起你跟姚昱那時候的青蔥歲月……你不適應，不適應姚昱的轉變，而實際上，我認為他也並沒有變多少，只是長大成人，家庭和社會責任讓他疲倦了一些，可至少，他在堅持，這也是為什麽你離不開他的原因。你不想當怨婦，又消解不了自己的痛苦，就積怨下來，在那天火山爆發……我不是說姚昱一點錯都沒有，也許，他最大的錯，就是他普通了一些。”

　　殷茵的眼紅了，但是眼淚沒有流出來，她冷笑著，又不笑了，看著閔世超:“你拿張紙給我，我把你們想要知道的細節全部寫上去。”

　　“殷茵……”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閔世超見她很生氣，也知道她不願意再說話，隻得出去了。

　　……

　　在高鐵站，張大海送閔世超坐車回潛雲市。門口，人來人往，遠處，群山環繞。張大海看了看閔世超:“閔老師，你身體沒大礙吧?”

　　她搖搖頭:“安記縣人傑地靈，也得益於你們，我在這兒幾天也看得清楚，這裡雖然地方偏，但治安很好。”

　　“呵呵……這話不一定對。”

　　閔世超知道張大海還有些怨氣，看他要離開，她叫住他:“張警官。”

　　張大海回頭，看到閔世超從包裡拿出一個密封的食品包裝袋:“這……是我老婆做的?”

　　閔世超笑了笑:“是啊。”

　　“她什麽時候給你的?我怎麽不知道?”

　　“是我今天早上厚著臉皮去你家要的。”

　　張大海一愣，看她，那樣年輕柔弱的一張臉，透著點兒俏皮，他內心的怨也瞬間煙消雲散，這個丫頭！他長長歎一口氣，咂了一下嘴，微笑著:“注意安全啊，歡迎你下次來安記縣玩兒。”

　　“好。”

　　他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閔世超，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右肩膀，轉身離開。

　　在火車上，閔世超嘴裡嚼著芝麻香的麻葉子，看著手裡的掌上電腦。

　　“吃這個會膩吧，喝點兒茶吧。”

　　她抬頭，看到藍海端著一個帶蓋的茶杯給她。 她接過來:“謝謝啊，藍總也結束出差了?”

　　“嗯。你任務完成了?”

　　“完成了。”

　　“好快啊，你這一來就突破重圍，幾天就完成一個案子了。”

　　“不算快，一個星期了，他們前期已經做了足夠的工作，他們才是主力。”

　　“這麽謙虛，難怪坐不上領導的位置。”

　　閔世超愣了一下:“不是謙虛，是事實，我沒有領導的能力。”

　　藍海坐在她旁邊，看了一眼窗外的山景:“你將來有什麽打算嗎?就打算一直做這個工作?”

　　“嗯。”

　　“這工作沒什麽前途啊。”

　　“您說的前途就是錢?”

　　“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痛苦都跟錢有關。”

　　“話是這樣說，可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我看過一篇文章，說，在沒有電的時代，山野裡的獵人是最幸福的，他每天徒步上山捕捉獵物，回到家把獵物交給妻子處理，然後飽餐一頓，在黑夜中安穩地睡去。”

　　“你能這樣?”

　　“相對的，選擇這樣。我當然知道錢的重要性，不過我現在不怎麽缺錢，我家……就我一個人，也許有一天，我就跟其他人一樣，結婚生子……”她又不說了，想起殷茵，再想起剛剛自己說的跟其他人一樣結婚生子，她有些恐懼。

　　“怎麽了?怎麽不說了?”

　　她緩過神兒來:“呃……沒什麽。”她把手裡的一個麻葉子吃完，剩下的重新包扎緊了，放進包裡，喝了一點兒手裡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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