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結婚了。
這兒的我們,一共是四個人,聽上去頗為驚世駭俗。
或許我可以與誰登記,寫下那張白紙黑字的結婚登記表,然後理所當然的遭到背刺,因婚內出軌,付出大筆慰謝料。
可誰都不指望那種事,事到如今,若是能用錢解決的事兒,倒是叫人感到輕松。
她們這些女孩兒,誰都不要那玩意兒,而我唯一能大大方方拿出來的,反而是她們瞧不上的這玩意兒。
剩下我能給予的,便只是一場屬於我們四個人的婚禮。
起初,沙織認為我們是在胡鬧,可當她察覺這正是我所期望的之後,她就默然了。
也許就連這個東西,也不是她們想要的,僅僅是我為了填補內心的缺失與寂寥,才草草了事的下了這決定。
可當我瞧見有沙臉上那快樂的模樣,長久沒見到她笑得那樣開心,我又覺得自己這一次,興許是做了正確的事。
我想,至少清水有沙這名女孩兒,是真真切切的,打從心底裡感到歡喜的,那麽我所決定的這件事兒,便是有意義的。
可若是將這事兒細想下去,有關於將來呀,父母呀,身邊的朋友呀,便全部化成了阻礙。
我們無法將這事兒公開。
她們還是她們,我仍舊是我,什麽都不曾改變。
可她們說了。
——即便如此也沒有關系。
乃至我感動之余,又繼續無法實現的奢望:要是她們也這麽想就好了。
……
……
在某個春意退卻的清晨,初夏的風席卷著不大不小的庭院,她坐在廊下赤著雙腿,腳趾勾著拖鞋的鞋面,拖鞋仿佛蹺蹺板似的不停搖晃。
暖洋洋的光照灑在雙腿上,像是在為雙膝加熱,等著誰來躺在上面美美地睡個午覺。
雖然她現在看上去很悠閑,但她一會兒就得出門,今晚還有廣播節目要進行錄製,除此之外,大概再過二十分鍾,等其他人都吃完早飯,就該出發了。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在這麽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裡,能有什麽大事。
只不過是去結個婚罷了。
“紗織,可以來吃飯了哦。”
屋內傳來清水有沙的呼喊聲,她在客廳與廚房之間來回打轉,將餐具整齊地擺放在桌。
最上和人將叮好的麵包盛放在盤中,來到餐桌前,輕輕拍打了一下想要偷吃的清水有沙的手背。
與此同時,洗漱完畢的日高理菜從盥洗室內走出來,神情淡然地坐在清水有沙旁邊的位子。
“給,理菜喜歡塗果醬對吧。”
之前的果醬已經用完了,清水有沙將一瓶沒有拆封的果醬遞給日高理菜,日高理菜道了句謝,擰了好一會兒,沒擰開。
最終還是清水有沙重新接過,顯擺似的伸出手指,不費吹灰之力將瓶蓋彈飛了出去,之後又跳下椅子,趕在麥丸去舔瓶蓋之前,給撿了回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沒能舔上瓶蓋的麥丸,來到最上和人腳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褲管,抬起前爪扒拉了幾下頭,自顧自地跑去角落,舔了幾口水。
曾經那間叫他感到孤獨的空蕩蕩的宅子,不知不覺間變得如此熱鬧擁擠了。
……
……
四人一塊用了早餐,驅車前往六本木。
最上和人至今未考取駕照,如今沒了工作的高壓,倒是有了那份余裕,是時候該列入事項。
來到位於六本木的教堂,最上和人將這包下了一整天,門口雖然早已擺滿花束,卻哪兒都找不著寫有新郎新娘名字的立牌。
這充其量只是個儀式,不含任何外界因素,單單是個宣告他們是群無可救藥的人的儀式。
愣愣的站在教堂前,走在前面的三位女性聲優回頭看他,清水有沙催促了他幾聲,他點頭回應。
在工作人員的協助下,換上禮服的最上和人率先進了教堂,裡邊兒空無一人。
天花板高得出奇,合身的西裝叫他有些不適應。
周圍幾台豎在角落的攝像機,扮演著親朋好友的角色,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十分突兀的,腦海裡回憶起某位女性的臉蛋。
……與其說是回憶,倒不如說是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這樣一個場景,齊肩的黑色短發,高挺下彎的鼻梁,漆黑的瞳孔閃爍著傲慢的精光,舉手投足間都是麻煩的氣味。
為那樣的女孩兒披上婚紗,在熱切的祝福聲中與她許下誓約,他一度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些被他隱藏在角落的回憶與海誓山盟,跟發了瘋似的向他湧來,仿佛置身於在海面搖曳的小舟,等著身下的漆黑漩渦將他淹沒。
下一刻,漩渦不見了。
遠處的天際傳來震人心魄的響動,好似在他周身投下一個能夠淨化一切的光圈。
驅趕黑暗,驅趕潮濕,驅趕那名麻煩的女孩兒。
時隔多年,耳邊再度回蕩起《仲夏夜之夢》內,門德爾松所作的第五幕前奏曲。
並不莊重,也不神聖,隻叫人心兒直顫,道不出情緒。
最上和人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憋在胸腔的氣,轉身朝著大門的方向望去。
大門向兩邊緩緩打開,刺眼的陽光灑落進來,隻覺得炫目極了,險些叫他睜不開眼。
三位新娘相互挽著手臂,一步一步,義無反顧地踏著無法回頭的路,三道純白的長紗拖著地面,發出“沙沙沙”的聲響,每響一聲,他的心便猛顫一下。
這般宛如夢境般的場面,哪怕是他這樣的人也無法鎮定下來,垂在一側的手指微微顫抖,不著痕跡地掐了掐大腿外側的肉,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可他又認定這是無比真切的現實。
他縱然是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人,難以挽回,即便用一生去回憶都不足為奇,就算是這樣,他的身邊也還留下什麽才對。
這些留下的,極為珍貴的,一度失去的。
竭盡全力讓這些不隨風飄走,今後去成為這樣的人吧。
……
……
教堂外,置身於不遠處建築陰影下的兩人,聽著隔空的第五幕前奏曲,好似雙腳生根在了底下,挪不動步子。
她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同一個方向,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那邊傳來的音樂愈是高亢,種田梨紗臉上的笑便愈發牽強,在得知這件事的那天,她甚至大大方方的說了些祝福他們的話。
而咲良彩音卻與她完全不同,各式難聽的粗鄙之語,毫不遮掩地罵出了口,甚至叫人感到一絲痛快。
種田梨紗想,她們到底是不一樣的女孩兒。
想到這,假笑忍耐到了極限,嘴角不聽話地向下癟了癟,便再也翹不回去,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外冒。
“……不許哭。”
她雙手抱著瘦弱的肩膀,強忍淚水,紅著眼睛看向身旁的女孩兒。
究竟要怎麽樣,才能像她一樣呢。
“我若是在此時落下一滴淚,我便不是咲良彩音,所以……你也不許哭。”
她不曉得咲良彩音能否理解她的心情,隻覺得叫人心生嫉妒,嫉妒她這灑脫而浪漫的性格。
如此,種田梨紗又是落下惹人心酸的淚珠,無力地靠著牆壁,雙腿好似被抽離了力氣,輕顫著彎曲下來, 將臉埋進膝蓋。
就算站在同樣的立場,種田梨紗也能感受到自己與咲良彩音之間存在著巨大的溝壑。
那是一種不可逾越的什麽東西,甚至要比像那些女孩兒似的,成為他的附屬品這件事,更加難以跨越。
在那個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挫敗感,從這個女人身上接著感受到了一次。
“彩音果然,是個堅強的人。”
倔強站立的女孩兒,默然地聽著她的哭聲,將目光投向遠處,湛藍的天空乾淨得叫人感受悵然若失,微顫的手指輕輕纏繞起已蓄長的黑發,發出似有似無的歎息。
在這多愁善感的藍天下,初夏的風兒平等的吹在她們身上。
有的人蹲在地面,輕聲啜泣。
有的人抬頭望天,裝無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