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身旁的彩音已經完全入睡,泛起似有似無的呼吸聲,我久久無法入眠,只是一個勁兒地望著天花板,天花板從原本的黑暗,逐漸變得能看清上面的花紋。
抬起右手劃開面板,【后宮之主】四個字閃爍著灼熱的猩紅色,像是在酣睡之時被人突然抽調床單那般令我不適,毛骨悚然。
閉上眼睛,我可以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搖擺。那是超越悲哀和孤獨感的、從根本上撼動我自身存在的大起大伏。
只有將手搭在彩音身體上時,這起伏還算能忍受。
我貪婪地從她身上汲取著令我清明的某種物質,以此來維持我還是我。
我非比尋常的動搖著,這動搖來得如此之莫名其妙,卻真實地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此刻,我的腦海中是什麽呢。
我應當想的是身旁的女孩兒,與她今後的未來。
可實際不停出現在我腦海的是小西沙織,以及牽著她的手,只能看見背影的不明男性。
這幻想無論如何也不肯消停,成為我無法入睡的源頭,單單將眼睛閉起來,便仿佛能聽見華麗莊重的結婚進行曲,看見身披結婚婚紗的前妻,與我不相識的陌生男性進行誓約之吻的場面。
總覺得……
無法平靜下來。
心臟的跳動聲也好,血液在血管內流動聲也好,許許多多的聲音,這些細微的聲音構築而成的雜音,仿佛是凌晨兩點突然響徹世界的交響樂,全世界的人都茫然地從夢中驚醒,不知所措地望著那道通向天國,被音符圍繞的光柱。
平靜不下來,怎麽都沒有辦法。
摟著彩音的腰,靠在她瘦弱的肩膀,細聞她散發著洗發水香氣的頭髮。
即便如此,我的心仍舊是躁動不已,像是台被發動了的破舊拖拉機,每震動一回,渾身上下的部件便發出七零八落的哀嚎,仿佛隨時都要瀕臨瓦解。
我從未像此刻般對自己深惡痛絕,在這春天的夜晚,我的內心正在風雪交加的森林中徘回,找不著歸途。
“和人君……”
突兀間,森林上方傳來彩音呼喚我的聲音,那聲音似乎被加持的特殊的魔力,直達我的心底深處,安撫著我顫抖的躁動。
我睜開眼睛,躺在我身旁的咲良彩音不知何時醒來,正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她的手臂探出被子,安靜地撫上我的面頰,輕輕摩挲著,眼神流露著微弱的悲傷。
“為什麽……又在哭麽?”
又?
在哭麽?
我?
她纖細的手指掠過我的眼角,染上透明的液珠,暈濕了她的指尖。
是真的。
我真的在哭泣。
為什麽?
我張開嘴,能感受到喉結的滾動,卻無法順利發聲。
她溫柔地看著我,探過螓首,吻去我臉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
“沒事的,沒事的。沒什麽好害怕,好孩子好孩子……”
孤獨仍不時猛刺我的心,甚至喝進的水和吸入的空氣都帶有尖刺刺的長針,身邊的女孩兒噙滿微笑地探出手,將我心間的尖刺,一根根徒手拔出,從她指尖汩汩湧出的鮮紅而滾燙的血,化作一塊塊暗紫的斑駁,緊緊貼合在我躍動不止的心臟上。
大概,我一輩子也無法將其消除。
“冷靜下來了麽?”
“……嗯。”
靠著她柔軟的胸口,聆聽她跳動的心臟音,難以言喻的寧靜悄然到來。
“謝謝……彩音。”
除了道謝之外,我甚至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能對她說些什麽。
“別說這樣生分的話,我難道不是未來的最上太太麽。
”“嗯……”
“和人君。”
“嗯。”
“喜歡我麽?”
“昂……喜歡啊。”
“有多喜歡?”
“櫻花的花瓣義無反顧地跟著春風去流浪那樣喜歡。”
“我就愛聽你這莫名其妙的比喻。”她輕笑著撫摸我的嘴角,主動將手指遞入我的唇內,我將其含住。
“嗯。”
“和人君,還是睡不著?”
“大概。”
“精力真是旺盛呢,需要我幫忙消耗一些麽?”
“…………”
“不說話就當你是接受了。”
……
……
翌日下午。
配音結束後。
我將台本塞入包內,準備離開。
出了大樓,望著晴朗的天空,即便是我也不禁在內心感歎真是難得的好天氣。
“戶塚君,接下來要去哪兒?”
身旁傳來聲音。
我定睛望去,是剛才在同一個片場工作的種田小姐。
“嗯……先找個地方去喝點東西,然後去《旅亡》的片場。”我如實回答。
“真巧啊,我也是這個安排,能一塊去?”
種田小姐笑起來的模樣依舊是十分溫和,與我印象中的如出一轍,我想她屬於是那種聰明的,不會將心情表現在臉上的人。
所以在與她的人際交往中,我才會感到那溫柔到不可思議的舒適度。
“無妨。”我說。
“哦豁!你請客?”
“也行。 ”
三月的東京街道,我走在前頭,她加快腳步的跟著我走,春風溫柔的卷起她的長發,雪白的長裙緊貼著小腹與大腿,曲線美得叫人吃驚,我立刻移開了目光,有些心虛地目視前方那孤零零的電線杆。
路上行人不斷,眼下仍是春假期間,有不少學生模樣的少年少女,每個人無不顯得很幸福,嬉笑打鬧。
青春期有屬於青春期的煩惱,也有著獨屬於他們的青春,在三月間這個令人心神蕩漾的下午,每個人看來都自得其樂,而我則回想著昨夜的事,內心無可奈何地滯留在那白雪皚皚的森林內,覺得惟獨我自己與這光景格格不入。
“天氣,終於變好了呢。”
種田小姐跟上我的步伐,我說不清她是在與我搭話,還是自言自語。
“嗯。”我應了聲。
她張開雙手,宛如高中生般輕盈快活地轉著圈,我想,她或許更適合去與那邊那群學生搭話,與我這種人在一塊,反倒是叫我把她身上的青春氣息給掩蓋了。
“戶塚君,喜歡春天麽?”她扭頭問我。
“嘛……算喜歡吧。”
“我也是,春天真是叫人舒爽,像是清洗掉了整個冬日的陰鬱,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把暖暖的陽光塞進枕套棉絮裡,美美的睡上一覺才好,哪有事情比睡覺還重要的,戶塚君認為?”
我無言地聽著,自己也不清楚我為何揚起笑容。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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