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漂浮在太空中的“小島”。

很小，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世界的中心。

圍繞在“小島”附近的是一條條看似能向“兩端”無限延長的“直線”。

這些“直線”看上去像是一條條“道路”，沒有起點與終點，每一條“道路”的本身，都代表著一個獨立的空間。

“小島”周圍的空間在按照某種規律移動、交錯、折疊……這種規律名為“時間”，看不到、摸不著的時間。

無數的空間在按照同一時間的規則，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不知疲倦地移動，有的緩慢，有的迅速，有的不緊不慢……似精密鍾表內的“齒輪”。

時間，是物質的連續變化。

空間，是物質的共同存在。

運動，是物質的根本屬性和存在方式。

與“道路”相比，“小島”似乎屬於更高維度的空間，站在“島”上的人，能觀察到一條條“道路”上的情況，而站在“路”上的人，卻不知道那裡有一座“小島”。

就像人能看到電視中的節目，而電視內的人卻看不到觀看者一樣。

這座“小島”，是梧桐家的前院，一處能用肉眼看到太陽與月亮的地方。

站在“太空”中直視太陽是什麽感覺?觀星曾經想過嘗試，卻沒有時間，不過此刻她知道了。

果然，星球媽媽還是愛人類的，她保護了人類的安全，給予了人類能夠生存的環境。

師傅也是愛徒弟的，這座“小島”保護了觀星的安全，沒有讓她和姬麟直面陽光。

“師傅，您都做了些什麽?”觀星呆呆地眺望著遠方的太陽，木訥的問道。

“如你所見。”

觀星回過了神，僵硬地轉過了頭，不敢置信的說道:“你毀滅了這個世界?”

“瞧你這話說的，說得我跟個大魔王、大壞蛋似的。”梧桐攤了攤手，一臉無辜，“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哪兒有本事毀滅世界?就是毀滅了一顆星球而已。”

“……您毀滅了我們的家園，毀滅了一個文明四千多年的心血！”觀星咬著牙，眼睛泛紅。

其實她早已設想到了這個結果發生的可能，但沒料到，一上來“家”就沒了，她都沒反應過來。

這就是文明的“終焉”嗎?

不，師傅還沒有成為“終焉”，只是開啟了“終焉”，此刻，僅是開始。

梧桐向下壓了壓手，安撫道:“別急，別激動，冷靜一點，怎麽每次在我的面前，你都不能保持冷靜呢?這麽多年了，一點成長都沒有嗎?學學人家姬麟，你看，她多冷靜，多有理智，到現在還沒有發動自殺式的攻擊，很不錯，你合格了，我的老朋友。”

梧桐彎下腰，撿起電鋸，打算把冰凋做完。

“……”

姬麟冷眼觀察著他，沒有說話。

他還有心思做冰凋?太反常了。

梧桐一邊做著冰凋，一邊若有所指的說道:“你倆別生氣嘛，我只是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符合終焉之律者行為方式的小事。終焉，想想什麽叫終焉?你們總不能指望著我去創世吧?

“不破不立，心裡總想著過去的東西，就會分神，就會照顧不好眼前與將要發生的事情。現在好了，你們珍重的東西已經沒了，顧慮的東西‘死了’，可以專注的思考，如何戰勝我了，不然你們沒有任何機會，這是我最後一次‘放水’。

“在開打之前，我可以放無數次的‘水’，但已交手後，你們總不能祈求著，讓我還‘放水’吧?別太依賴我，否則哪怕是戰勝了我，又有何用?又有什麽意義?”

“不破不立……”

姬麟的目光一閃，

她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四個字的含義，思考了一會兒，暗中點了點頭。她剛剛以為，梧桐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被崩壞影響了心智，但此刻她卻覺得，這個男人可能沒有變，或者說，他還尚存理智，他的一言一行並沒有讓她感到陌生，還能交談。

梧桐剛才的那番話其實又放了一次“水”，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言行舉止透露出的信息。

姬麟踱步走到了觀星的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白色發絲，以此安撫著她的內心與情緒。

效果拔群，僅過了片刻，觀星就平複了複雜的心情。

不能生氣，生氣會喪失理智，影響思維，會……失敗。

隨即，觀星也察覺到了師傅剛才透露出的信息，內心更加平靜與慶幸了。

師傅貌似沒有喪失理智，還能溝通，這是一個壞消息中的好消息。

可是……不對呀！眼前的情況跟預想中的，有一點不太一樣啊！

為何會如此呢?

觀星皺著眉，一時沒想通。

“你為何要把戰場，選在我們的家園?”姬麟有條不紊的問道。

她覺得，梧桐應該還能透露出一點“無關緊要”的信息。

“因為這裡是文明的起點，所以也將是終點。”梧桐指了指腳下，滿不在意的說道，“當然，更重的原因是，剛才我就站在這裡，如果我們方才在量子之海，那麽戰場就在量子之海。怎麽?你們不會以為我會聽話的去月球吧?不會以為我會主動踩進你們布置好的陷阱中吧?我又不是傻子，更不是大善人。”

“您以前不是經常自吹自擂說，自己是大善人、是正人君子嗎?”觀星挑了挑眉。

“呵呵，我現在都成‘終焉’了，還什麽大善人?對於人類而言，我就是大壞蛋。”

“所有在主行星上的戰士們都死了嗎?”姬麟繼續試探道，她的內心與面部表情都十分平靜。

如果梧桐說死了，那麽她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

這不是“冷血”，而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之一。

姬麟所處在的位置，讓她不能被情緒左右，她必須保持冷靜，哪怕這不是她的本意。

不過，姬麟卻覺得，梧桐應該不會那麽做的，因為他目前還是那般令人熟悉。

果不其然，梧桐漫不經心的說道:“怎麽會呢?你們沒看到那一條條‘道路’嗎?這是我為人們準備的‘試煉’，如果連那種簡單的‘試煉’都闖不過去，那麽也沒有資格走到我的面前。怎麽?你們該不會以為我會站在這裡，甘願受群毆吧?說了，交手後，我不會再‘放水’了……哦，對了。”

梧桐放下手中的電鋸，轉過頭，笑眯眯的說道:“現在的你們該不會以為，我還在‘放水’吧?！呵呵，別天真了，收起這份天真吧，不然你們的下場、文明的下場，都會很慘。”

這座龍形的冰凋已經完成了，不過梧桐好像不是很滿意，又隨手打碎了。

他更喜歡鳳凰。

這也是終焉之律者的行事方式嗎?喜歡破壞、毀滅?姬麟見狀，皺了皺眉。

“終焉師娘也被困住了?”觀星似乎沒聽到師傅剛才的勸告。

“嗯。”

“這不可能！”

觀星剛才一直以為，終焉師娘之所以這麽久還沒有出現，是打算“反水”、幫助師傅了，沒想到竟然是被困住了。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天底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的弱點是什麽，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想要困住一個人，不一定非得有比對方更強的力量。”

“那……朕可否問一下，大多數戰士的敵人，是什麽?”姬麟插嘴道。

“你們不是已經猜到了嗎?是她們自己，人們往往最害怕的敵人，其實就是自己。或是曾經的自己，或是現在的自己，或是……未來的自己。若是連自己都戰勝不了，呵，早點退休得了。當然，也不全是，我給每位戰士安排的敵人，都不一樣。”

梧桐慢步走到了石桌旁，把石凳上的雪掃下，坐了上去，然後從武器庫中取出了三瓶酸奶和一副嶄新的撲克牌，順便往自己的武器庫中掃了一眼，繼而笑道:

“要來玩兒一會嗎?等待的過程總是很枯燥。無論是等待終焉之律者的完全降臨，還是等待戰士們成功的戰勝敵人，都很無聊，觀察者畢竟體會不到親身經歷的刺激感。”

正如梧桐所預料到的一樣，他的武器庫中已沒有任何武器裝備了，僅剩下了一堆雜物，可能是前不久被終焉偷偷搬空了。

姬麟和觀星很聽話的走了過去。

“你是怎麽做到的?為何有這種力量?”

如果梧桐已經成為終焉之律者了，那麽姬麟還不會感到疑惑，但是很明顯，梧桐現在並不是。

她主動從梧桐的手中拿過了撲克牌，重新洗牌、發牌，她怕這家夥作弊。

“其實很容易就能做到，哪怕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弱小也可以做到。”梧桐拿起發好的牌，耐心的解釋道，“文明越強，崩壞越強，這是我們一同創造出的文明，敵人與承受‘苦果’的人，當然還是我們自己，嗯……我就是做了一點不足輕重的‘引導’而已，並沒出多少力。當然，你倆是做不到的，因為你倆的力量太弱了，弱小得可憐，連‘引導’的資格都沒有。”

他還是那麽會說話，聊天的同時不忘了損人。

“哦，對了。”梧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笑眯眯的提醒道，“站在你們的角度來看，我是文明的崩壞，文明的終焉。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站在我現在的角度與位置，那麽文明又是什麽呢?你們可以好好想想這個問題，想不通的話，永遠都不可能打敗我。”

“……”

經過了不斷的提醒，不斷的“放水”，這時，對梧桐的一言一行、觀察得頗為仔細的姬麟和觀星忽然恍然大悟，同時想通了一件事，也琢磨明白了更多的東西。

她們知道現在的情況與原本預想中的發展有什麽區別了，也想明白具體的問題出在哪裡了。

問題並沒有出在梧桐的身上，而是在文明的本身。

解開自身的“約束”，不等於“放縱”，而是更為“自由”。

梧桐是解開了自身的層層“枷鎖”，但這不代表著他會選擇“放縱”，會為所欲為，他只是“成長”了、“突破”了，不需要用“枷鎖”或“戒律”等東西再來“約束”自身了。

他的本質從未改變，始終如一。

屠龍者還是那名屠龍者，並未變成惡龍。

他愛著抽象意義上的人類文明，更愛著許多善良的、具體的人，所以他不會傷害到她們的性命，即使他成為了本文明的“終焉”。

梧桐為什麽會成為終焉之律者?

不是他變了，更不是他約束不住自身的欲望了，只是……他的“病”被治好了。

為什麽他會成為終焉之律者?這真的是他自己想去選擇的選項嗎?

是。

因為他失敗過太多次了，所以從來不畏懼失敗，敢於放手行事，敢於承擔責任。

但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人們在潛意識之中，其實是希望他能成為終焉的，他的種種，令人心安，讓人們覺得十分可靠。

人們會認為，梧桐成為終焉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哪怕他成為終焉後，幾乎不可戰勝，但沒有比他更適合成為終焉之律者的人了。

因為他有分寸。

因為他和人類的羈絆太深。

現在的主行星是被毀滅了，但重要嗎?

不重要。

未來的主行星是否還會存在，才重要。

未來的文明是否還會存在，才重要。

是梧桐成為了終焉嗎?

不。

是文明要面臨終焉了。

終焉本就是文明的一部分。

人類的真正敵人，是人類自己。

“呵。”想通了的觀星自嘲一笑，感慨道，“人類真是不可救藥，真是……可憐。這也怪你呀，師傅，你把我們保護得太好了。”

“這也能怪得著我?要點臉。”

“怎麽不怪你?是你把我們培養得這麽……喜愛逃避，喜愛依賴你。”

看著梧桐把最後一對“王炸”甩了出去，姬麟盯著紙牌上的兩個“小醜”，沉默了片刻，道:“我們的試練……失敗了?”

姬麟自然也想明白了，她和觀星雖然沒在“道路”上，但是不代表她倆特殊，她們也在接受著試練。

她原本以為，梧桐給予她倆的試練，是阻止梧桐，是穩住梧桐，是成功的向人們傳遞出有用的信息、以此來擊敗梧桐……

但如今她發現，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梧桐確實沒有再“放水”，因為屬於姬麟和觀星的試練，在想通的那一刻就失敗了。

“不不不，別灰心，還沒有失敗，你倆還有時間去思考，接下來要如何去選擇不是嗎?”梧桐笑眯眯的安慰道。

“不用去思考了，朕的試練已經結束了，失敗了。”姬麟歎了口氣，大大方方的承認道。

然後開始整理起石桌上的紙牌，洗牌、發牌……就如同她又開始重新整理起自己的思緒一樣。

“你曾經的話說的對，人類始終在逃避，喜歡走捷徑，不願、不想去面對真正的‘終焉’，朕也是如此，是如此的膽小與卑劣。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不然，即使最終能戰勝你、能戰勝終焉，也是不行的，走不長。”

“就這樣被我策反了?是不是太不堅定了?”

姬麟搖了搖頭，道:“朕是為了人類，朕覺得有必要再給人類增加一點難度，所以不介意為虎作倀。失敗很可怕，但比失敗更可怕的是，不敢接受失敗，隻想著逃避。朕不想再逃避了，哪怕將來會粉身碎骨。”

說著說著，姬麟突然扭過頭，目光冰冷的看著觀星:“你呢?說出你的選擇，小觀星。”

“呃……我還有的選擇嗎?”觀星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 攤了攤手，弱弱的說道，“陛下，別這麽霸道嘛！多學學溫文爾雅的壞師傅。放心，我是不會背叛你倆的，我也沒有那個能力，您一個人就能看得住我。而且，陛下，我覺得……屬於你我的試練不是失敗了，而是成功了，不是嗎?我們的選擇不是在背叛文明，是在修正文明。”

姬麟點了點頭，發給了她一張紙牌，觀星還有資格坐在這張桌子前。

“您還真是狡猾呀，師傅，您這麽搞，人類不就完蛋了嗎?”

“我說了，我不會再‘放水’。”梧桐笑道，“而且，別把我們的文明想的太過簡單與無能，對自己曾經的努力有點自信心，我對文明的未來還是蠻看好的，我覺得她們能夠打敗我，能夠打敗自己。”

“是嗎?呵呵心真狠呐，可憐的人類幼”觀星說了一句風涼話。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心放松了不少，肩膀上所要承受的壓力都沒有那麽重了。

師傅果然很可靠，叛變後，站在他這一方，竟然感覺不到壓力了！

試練?試練多沒有意思，不如讓人們見識一下真正的“終焉”。

沒有經歷過真正的風雨，怎能成長?

至於那些連試練都通過不了的人，還是好好活著吧，確實沒有資格走到師傅的面前。

乾一行愛一行。

師傅既然選擇了成為文明的終焉，那麽他一定會做好那份“本職工作”。

她和陛下既然選擇了成為文明的“背叛者”，自然也要努力去當好一名“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