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懷暢想是一回事，觸手可及是另一回事，走在自家的冷庫裡，當這一切真真切切呈現時，勝喜哥不由覺得這錢花得值。

　作為曾經的領車人，許多門道他更清楚，大車之所以牛氣，就是因為家家都爭先恐後。可當別人家都賣完了就剩自己這三分地的時候，那就成了人挑大車反客為主，你不給的自有人給，挑大挑小趕緊滾蛋，自然有人“囫圇吞棗”。

　櫻桃馬上就要下來了，這可比橙子貴得多了，憧憬之余，勝喜哥也覺得對胡殊同多少有點歉疚，那日淡淡漠漠，年節前後也不曾串個門拱個禮。況且他也知道這樣的人是不會在梁戶莊待很久的，不定哪天就說走就走了。

　於是乎，勝喜哥專邀胡殊同，在家中大擺宴席。這一次，胡殊同也見到了勝喜哥的媳婦，村裡人都叫她阿露。

　說起來勝喜哥辭了領車人、專顧自家園，乃至屋頂院牆做得漂亮，都是因為他娶了阿露。阿露是遠村人，據說勝喜哥當年四處領車的時候遇見了阿露，之後就小鹿亂撞，這一撞就撞了十多年。

　這些年花了多少心思無人可知，終於又終於，勝喜哥娶到了心上人。人們也總笑說他，娶了媳婦都不敢領車了，就怕你四處交道，好一個妻管嚴。聽到這樣的話，勝喜哥總是笑笑。

　一進屋裡，胡殊同便聞到了濃濃的醋味，連他這個喜歡吃醋的人都有點難耐。沒辦法，現在整個梁戶莊隨便去一家都是在那熬醋，據說這法子可以抗肺炎。與此同時，十裡八村大小藥店的板藍根都賣完了，村裡許多大人舍不得服用，大袋大袋給孩子送到學校。

　桌上很是豐盛，緊致的肉絲不難看出是自養的小雞，還有大大小小八個罐罐，有的是豆腐、有的是裡脊、有的是丸子，在此待了這麽久，胡殊同自然知道，這可是梁戶莊待客的大規格。

　酒也是好酒，杯盞是“祈福小碗”，正合當地人說的求福賜福皆是福，勝喜哥如此招待，讓胡殊同不由有點意外。

　“胡兄弟，我是真沒想到庫是這麽個庫，我還以為要歇三閑四配合你們呢。結果好家夥，你們就是來這擺玩具來了，太牛了！”

　胡殊同笑著說:“早就準備好了，差的就是你們一個點頭。”

　勝喜哥趕忙舉碗，“胡兄弟，之前的事不提也罷，這後面還有很多要仰仗你的地方。”

　胡殊同滿口應下，勝喜哥拿不定的無疑是水果擺置放問題，一百二十噸的庫聽上去很大，實際上長寬各是四米八和七米六、高三米三，說白了和一個旅館大一點的單間差不多。而這裡面還要放置貨架，如何高效利用確實是個難題。

　梁戶莊的水果自四月份開始下來，集中在後半年，有“四月櫻桃六月李、九月葡萄年底橙”之說。冷庫一旦通電，水果便是接連幾大茬，勝喜哥這一頓飯的用意也很明了。

　只是有了第一個庫，胡殊同任務並未全部完成，這個緊湊空間的利用也是有很多門道的。此外像消毒劑、保鮮膜、保鮮劑的用量用法，他也會以勝喜哥這個庫作為典型去加以示范。

　勝喜哥不由覺得胡殊同是實乾之人，從前花花哨哨的想法是自己想多了，酒話之間，勝喜哥也開起玩笑來，這件事要是做得好，保不齊來年還能競個村長乾乾。胡殊同也半開玩笑給勝喜哥打著氣，他在村子裡是有威望的，而且也為大夥做了不少實事，要是能做上村幹部，許多事情都將通暢起來。

　見胡殊同如此讚同，勝喜哥點頭笑笑，隻說先要把這一炮打響。

　四月初，“團結一心，抗擊非典”的橫幅在村子裡拉了起來，很多賣電視冰箱洗衣機的牆體廣告也都刷掉，換上了抗疫宣傳。

　半個月之後，剛開學一個多月的梁祿又回到了村子，人們這才知道，許多中小學都已經停課了。村子周邊的路面撒著白灰，村子裡人心惶惶。

　胡殊同不斷和外界取得聯系，形勢已然很嚴峻，五一黃金周取消，正集全國之力避免疫情擴散。

　櫻桃下來了，來的大車卻越來越少，領車人的路數不再好用了，這當口沒有人會因為關系不錯就來跑一趟。

　於是，胡殊同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慘象。

　村民們有的用手推車，有的用肩挑，上到六七十、下到四五歲，家家戶戶全部動員起來，把櫻桃往縣道那邊送。遇見過往的大車，村民們甚至不管那是收水果的還是收豬的，只要看到還未裝滿，就在路邊喊著停下。

　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收水果的，鄉親們捧著大把大把的櫻桃告訴人家有多水靈，哪裡還有什麽討價還價， 只要給錢村民就賣，饒是如此，還是壞掉的更多。

　沒過幾天，從村口到縣道的這一條路便踩得殷紅，胡殊同走在其上，櫻桃核像石粒一般刺著腳底。這種感覺讓人一生難以忘懷，他踩到的都是收成，辛辛苦苦呵護而出的收成。

　“最先一公裡”，這五個字帶給他的體會，和在老師辦公室裡初看文件時全然不同了。從前想的最先一公裡如果做不好更多的是浪費，而這一刻卻帶給人洶湧的人間淒苦。

　這一路來，會議沒少開、實事寥寥幾，寫起論文下筆有神、講起系統頭頭是道。可紙上的冷鏈、嘴邊的冷鏈，再多再多能解這一村之急嗎?

　很容易看到上遊、很容易看到下探，很容易在方案中思量，也很容易在實驗中憧憬，從前他認為那都就是冷鏈。

　此時他才明白，體會不到這一公裡切身的苦楚，冷鏈永遠是飄的。

　它就像一條根，扎在冷鏈的最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