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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埋葬眾神》第64章:與神戰
  老人的話語在耳畔洪亮地回蕩,震得林守溪頭腦一陣空白。

  林守溪不由自主將湛宮握得更緊,他握劍的姿勢很奇怪,仿佛手中的不是什麽絕世的名劍,而是一把最普通不過的柴刀。

  “壓箱底的絕學……”

  林守溪重複了一句。他咳著血,腳步挪動,身上的黑衣破碎,其下的肌肉流水般起伏著,他拖著劍向前走去,如那個雨夜一樣。

  “是擒龍手嗎?”他問。

  “嗯。”老人頷首:“沒想到你還記得。”

  “這擒龍手到底有多強?”林守溪又問。

  “上可摘取星漢銀河,下可攪亂冥海暗海,擰名刀貴劍若撕扯紙張,斷槍戟神兵如折斷竹筷,可拆世間一切拳掌之武功,用至極處,更可翻覆宇內天地。”老人話語悠遠綿長。

  “真有這般厲害?”林守溪聽得心驚。

  “有。但這擒龍手亦有兩個條件,若條件不可滿足,那它的威力會大打折扣。”老人又說。

  聽到有條件,林守溪反而放心了些,他問:“條件是什麽?”

  “其一,得有一雙手,其二……對方得是龍。”

  “……”

  有雙手不難,但……林守溪麻木地看著那蒼白面具的黃袍君主,“若我沒有猜錯,這應是頭貨真價實的邪神吧。”

  “我也不確定他的身份。”老人悠悠歎氣,“真想揭開他的面具看看啊,可惜我這輩子估計沒機會了……放心,雖然對方是邪神,但我這擒龍手到底是絕學,最多打些折扣,不至於淪為雞肋的屠龍術。”

  “打些折扣,打完之後還剩多少功效?”林守溪想知道點有用的。

  “尚可強身健體。”老人篤定道。

  “……”

  前方,跪坐血案前的小禾緊閉雙唇不敢松懈,一旦松懈,那份暴戾的傳承之力就會乘虛而入。

  黃衣君主似很趕時間,他直接擰轉了古印。

  一縷黑色的風縈繞至小禾身側,失衡與眩暈感襲來,她知道,這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攻擊,邪神想要摧垮她的意志……她無力抵抗,飛快墮入了一個黑色的夢境裡。

  林守溪注意到了小禾繞身的風,看到了她略顯痛苦的神色,心中更加焦急,他緊握著劍,繃若豹子的身軀隨時都要衝出去。

  “老爺爺,這個時候了,別與弟子玩笑了。”林守溪語速飛快。

  “唉,其實老夫所言,句句實話。”老人歎息道:“不過也無妨,你與她本就是弑神之物啊,雖離真正的凜鋒出鞘還很遠,但斬出一劍應不成問題。”

  “弑神之物?”

  這是林守溪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身份。

  與此同時,似為了印證這種說法,老人脖頸處的兩道傷口更加深了些……林守溪盯著那兩道劍傷,有一瞬間的恍神。

  他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起那個暴雨橫流的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與慕師靖返身踏步,揮劍而出,用盡了他們的極限斬向神明,劍刃在即將觸碰到那身黃衣時,開門的聲音響起。

  這位黃衣君主手持鑰匙,打開了某扇塵封多年的大門,大門開啟,他們的劍光未絕,飛星般滑入門中。

  劍光照亮了眼前萬載不變的幽暗,幽暗中他們看到了一張蒼老而陌生的臉,老人坐在那裡,睜開眼,露出了微笑,像是靜靜地等待了他們許多年。

  接著,劍斬了上去。

  無邊的幽暗裡,邪神在身後發出譏笑。

  林守溪恍然明白,這一切都是這個黃衣邪神的陰謀,他在死城等待著他們,為的是借他們之手殺死大門之後等待他們的鎮守之神……鎮守之神明明如此強大,卻不知為何,偏偏抵擋不住他們的刀劍。

  “不用感到內疚,我已完成了我的使命,剩下就看你了。”

  老人的臉頰始終帶著微笑,仿佛這只是不痛不癢的傷,他說:“放心,你們都喊我媒婆之神了,那我自要將這月老做到底了。”

  老人繼續說:“擒龍手已在你體內,具體能發揮幾許力量就看你了。”

  遼闊的神域裡,無窮無盡的力量朝著這裡匯攏,注入少年的體內,它們雖不屬於林守溪,卻能暫時為他所用。

  林守溪感受著這超乎尋常的力量,心中感動,他誠懇地道了聲謝,隨後膝蓋微屈,箭步前衝,狂奔了起來。

  擒龍手的功法運轉至雙臂,力量似取之不竭,他以此持著湛宮,足蹬大地,驟然躍起,宛若撲殺獵物的鷹,手中的劍劃出了陡峭的弧!

  這個動作幅度很大,仿佛他手中握著的不是劍,而是一柄厚重的巨刀,巨刀劈落,其力足以貫穿山海!

  黃衣君主立在那裡,這位太古之卷中極為神秘的古神巍然不動,他全部的面頰雖都隱在了蒼白的面具之後,但似能洞悉一切。

  濁黃色的衣袍巨浪般伏動,那隻乾瘦的手從中伸出,擰動了手中的古印。

  轟!

  劍斬落之際,黑暗擴張開來,將他吞沒。

  他的眼前沒有了暴雨與烈火,也沒有雪發披肩的少女,黑暗無窮無盡,它像是某種環繞在身邊的,不發光的物質,也像是純粹的虛無。

  黑暗裡,林守溪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回頭吧,回頭吧,回頭吧……”

  這個聲音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它妖異而溫柔,像是有著能令人陷入夢境的力量,林守溪精神恍惚,卻依舊靠著本能的意志向前踏了一步。

  聲音陡然變大了,仿佛是有人在貼著耳朵說話。

  “回頭吧,回頭吧……前方是羅刹天煉獄海,自有冥火黃泉烹煮你的肉身,回頭吧,塵世雖濁,但以你之能,定可走出屬於自己的大道。”有人在黑暗中哀聲長歎,話語婉轉。

  “是啊,趕快回頭吧……有顆真心又如何?拿刀劍戳上一萬下,拿火焰炙烤一千遍,金玉尚要熔毀,何況血肉心臟?”黑暗中,有人譏笑。

  “回去吧,你身負大氣運,不可折於死,這般死去,蒼生不允!如此輕賤自己,你對得起一路護你的人嗎?”

  “你可知你面對的是何人?在神的面前,人類都只是幼童,你和其他幼童沒什麽不同。”

  “我們皆為他所殺,墮入這九幽地府,暗無天日,永世不得超生,你……想來陪我們嗎?”妖狐般婉媚的聲音咯咯笑了起來,越笑越是淒厲。

  林守溪繼續向前走著,步伐卻越來越艱難,他每一步都似踩到了鐵釘上,痛意鑽心。

  像有濃霧被撥去,周圍變得清晰了些,林守溪瞳孔微縮,他如墜地獄,寒意爬遍了身軀。

  他見到了無數血屍般的生靈,它們被扎在難以想象的刑具上,濃稠到發臭的血液從每一寸被敲碎的骨頭中滲出。

  皮肉筋骨像是無數細長的絲,從血肉之軀上扯出來,血淋淋的肌肉就這樣裸露在空氣中,生鏽的鐵釘釘在他們的身軀裡,密密麻麻,刺入骨節、指縫,抵穿骨頭,哪怕如此,掛在他們身軀上的血液依舊腐化了,它們變作了無數的長蟲,扭動著,反倒往身體裡鑽,繼續啃食為數不多的血肉。

  聲音是他們發出的,那一雙雙毫無生氣的眼,皆埋藏著深不見底的怨毒與痛苦,他們盯著林守溪,發出了刀子般的譏嘲,他似乎只要再向前踏一步,便會淪為與他們一樣的下場!

  ……

  另一邊,小禾也墮入了類似的夢魘裡。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這幾天小禾過得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以至於讓她險些都要忘了過去的苦難,但歡愉的遮掩散去,夢魘襲來之際,她發現自己夢境的底色始終是壓抑晦暗的。

  霜色鱗皮的樹木高聳,散開的枝葉如同鐵網,這片鐵網於她而言是天空,寒冷的雨和雪從那裡落下,凶惡的猛禽自那裡飛撲,充滿了危險與不確定。

  她拎著一把簡簡單單的柴刀,在這片叢林中穿行著,茹毛飲血,與惡獸搏鬥,將廝殺一點點錘鍛成本能。

  小禾原本已記不清很多事了,但此刻通過夢魘的畫面,她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在林間歷練的時候,一直有一隻黑鳥悄無聲息地跟著她,注視著一切。

  “姑姑……”小禾的唇顫了顫,神色恍惚。

  黑鳥像是被她的話語驚走了,飛過了鐵網般的天空,消失不見,她低下頭,所見又是茫茫的骨頭,它們如此蒼白,像是打了層霜。

  小禾從中走過,幼小的身影孤寂,像是丟掉了靈魂。

  穿過森林,前面是一條河流,河水色若翡翠,平靜異常,但小禾如見洪水猛獸,露出了明顯的恐懼,不敢向前。

  她小時候很怕這樣的深水。

  陸地上的敵人是可以看到的,她能真真切切地見識到豺狼虎豹的凶猛,在畏懼中尋回與之交戰的勇氣,但她不敢面對深潭。

  更小的時候,她曾親眼見過一頭小鹿在潭邊飲水,利齒交錯的巨魚毫無征兆地躍出,一口咬住它的脖頸,將它拖入水中消失不見。

  她害怕水,害怕這片翡翠色的陰影,害怕著一切未知的危險。

  哪怕是喝水,她也更喜歡去用芭蕉葉積攢的露,而非去河裡舀……河水本該清澈甜美,卻因其下藏著的種種怪物而變得如同劇毒。

  小禾不敢靠近,隻好沿著河邊走,努力去繞開它——小時候她一直是這麽做的。

  但今日,這條河不知怎麽的,好似無窮無盡了……她與河保持著距離,一直走一直走,根本沒有盡頭。

  小禾忽然停下了腳步。

  “僅僅是這樣嗎?”

  她不知在對誰說話,“幽暗的江河湖海的確曾是我的夢魘,但現在它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朝著河流走去,目光無畏。

  忽然間,一個聲音出現了:“這可不是普通的河水,這是人心的河流。”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心哦。”那個聲音發出瘮人的怪笑,像是從水中發出來的,也似住在心房裡的妖怪。

  “故弄玄虛。”

  小禾輕哼著向前走去,河水晃動,構成了一幕幕畫面,那是她在懸崖古庭時經歷的事,起初小禾不以為意,接著,她腳步越來越慢,仿佛足下的不是河水,而是泥漿。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好好看看吧,看看這個人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隨著河水晃動,妖異的聲音愈發扭曲。

  ……

  慘絕人寰的血屍前,林守溪的腳步也慢了下來,那些說話的聲音也愈發幽沉,好似可以直達魂魄:

  “止步吧,到此為止你已足夠自傲。”

  “你這樣死了,不過是想減輕自己的負罪之意,你也知道,你是在做徒勞之事,對吧,你想一死了之,逃避痛苦。”

  “你與那小丫頭情比金堅,會有來生的,你需活下去,不然又怎麽找得到她呢?”

  “止步吧,止步吧,止步吧……”

  像是有無數根絲線纏繞上他的意識,要將他拖入幽冥的深海,眼前的慘狀足以成為任何人終身的陰影,凡人見了更是會活活嚇死,若世間有地獄,那一定就在他的身前!

  想起來了,林守溪想起來了……他來過這裡,他曾見過這一幕!

  死城之中,他揮劍斬向黃衣君主後,曾見過這樣的地獄之景,當時的他已用盡了勇氣,自無法面對這屍山血海堆成的慘景,他轉身逃離,逃入了黏稠的黑暗……黑暗是另一片深海,當時的他未能逃脫,隻感受到有無數東西追了過來,怪物呼吸般的寒意數次噴吐上他的脖頸,仿佛只要他稍一松懈便會被一口吞噬。

  當時的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喚醒了他……

  林守溪仰起頭,仿佛沒有看到眼前的慘狀,他對著那些骨肉支離破碎的屍鬼張了張口,重複了當時那個聲音說過的話:

  “孽——障——”

  林守溪無視他們的勸告,他咬牙切齒,揮動湛宮,一步向前,斬向了無邊的血海,斬向了那一張張恐怖扭曲的面容!

  短促的話語似刀鋒掃過冰面,厚重的冰層倏爾碎裂,其下隱藏的巨獸躍出了海面!

  煉獄踏盡妖魔骨,萬刃加身不回頭!

  天地刹那寂靜,一切的或陰森或婉媚或洪亮或尖銳的聲音皆如晨風中振去的露珠,煙消雲散。

  黑暗的領域中出現了一道雪白的線,這倒雪白的線也出現在了黃衣君主的頭頂,黃衣君主抬首,蒼白的面具被劍光照亮,他的衣袍鼓動,腫脹多鱗的觸手在那一刻從下袍湧動出來,古老而陰煞的氣息終於在此刻衝天而起,籠罩向那縷劍光。

  林守溪一點也不懼怕了。

  他斬向的是一位太古級別的神,但他身後站的同樣是一位太古級別的神——鎮守,他雖已垂垂將死,甚至已經死去,只剩殘魂不滅,但這裡畢竟是他的神域!

  這是神與神的戰爭,他所需要的,只是敢於直面神明的精神意志!

  劍光落地,白骨大樓震顫不休。

  他拄著劍立起,直視神明,任由眼角的鮮血淌落。

  “我明白了,你也在害怕,你害怕被注視!被世界中其他幽暗的眼睛注視!”林守溪怒吼道。

  他伸出手掌,五指彎曲若爪,隔空一抓。

  兩份神力從黃衣君主的身前抽離,飛到了他的身邊, 小禾身前的那份也飛走了,落到了林守溪的身前,這份神力還未被身軀淨化,顯得尤為暴戾,好似一團糾纏閃爍的雷電,林守溪卻看也沒看,直接將它們吞入腹中!

  他在黃衣君主面前奪取了神的傳承!

  巫家的傳承本就是障眼法,他們要做的,只是將林守溪帶入神域!今日是遴選新王之日,王自古只能存在一位。

  力量在體內野蠻地生長,源源不斷的真氣湧入湛宮,它的光芒明亮,像是可以把整個世界都劈開!

  又一劍斬落!

  神域真的被劈開了!

  銀色颶風中的龍狀浮遊生命齊齊發出鯨一般的長鳴,劍尖所指之處,空間出現了明顯的扭曲與碎裂,脖頸處有兩處致命傷的老人立在他的身後,面帶微笑,身影像是被水衝開的沙子,逐漸流逝。

  一劍之後,黃衣君主已不在樓中——他竟主動退了出去!

  巨大的觀音像上,黃袍鼓動得更加劇烈。

  使他後退的並非完全是這一劍,更多的是整片神域即將崩毀的氣息!

  樓中,林守溪利用寶貴的時間劈碎了血案,一把環住了小禾的腰肢,將她緊緊抱在了懷中,為她輸送真氣。

  小禾睜開眸子,卻不見欣喜,反而是惺忪的迷茫,她看著林守溪,眸光搖晃,清淚猝不及防地淌落,在臉頰上留下了清晰的淚痕。

  “怎……怎麽了?”林守溪看著她忽然的眼淚,不知所措。

  “無心咒……無心咒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禾咬緊了唇,眼眶飛快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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