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公過去,一把揪住大漢。和尚說:“好東西!你沒造化,你要在那裡多站一刻的工夫,我把五角錢就給了你;你打算搶了走,那可不行。你只有五百文的命,若要拿五吊跑,我把你揪到錢塘縣打場官司。”那大漢一聽一害怕,用力一扯,撒腿就跑。和尚說:“追。”那大漢忙不擇路,剛一拐胡同,正遇見一個磁器擔子。他沒存神給碰了,摔了十七個碗,兩個碟子,一算四用五百錢。大漢沒法,不得不賠,給人家四吊五,剩了五百,不怪和尚說他心不好。和尚把錢都施舍完了,正往前走,見前面來了兩位員外,一位是趙文會,一位是蘇北山。一見濟公,蘇北山二人趕過來行禮,說:“師父,你老人家的官司冤了。我們聽說師父被秦相府鎖了去,我等甚不放心,今日特地到靈隱寺去探訪。”將公說:“我官司已完了,秦相也未把我怎麽樣。”便把相府之事向二人說了一遍。蘇北山一聽說:“今天可曾吃過酒了?”濟公說:“我正要想吃酒。你二人這時上哪去?”蘇北山說:“我等聽家人傳說,有一官家之女落在煙花,隻不知是真是假。我二人要去瞧瞧。”和尚說:“好,我也去瞧瞧。”趙文會說:“師父,你老人家要上勾欄院,有些不便了。
你是出家人,講究修道參禪,要到那個地方去,豈不被人恥笑?”和尚說:“建場作戲,也未為不可。你我三人,就此前往。”蘇北山哈哈大笑,三個人一同向前行,見前面是東西的一條胡同,上寫煙花巷。進了胡同,是路北第二個門,見上門高懸門燈,門上有一副對聯,上寫的:“初鼓更消,推杯換盞多美樂。雞鳴三唱,人離財散落場空。”和尚看畢,三個人往裡面走,才一進去,門房便讓:“原來是趙老爺、蘇老爺二位員外來了!”和尚抬頭一看,迎門是照壁,牆頭前有一個魚盆,裡面栽的是荷葉蓮花。照壁上有四句詩,上寫道:勾欄院;“勾欄”,一中“勾間”、“構蘭”。“勾欄院”,原指宋元時百戲雜劇演出的場所,此處指妓院。
下界神仙上界無,聯人須用貴人扶。蘭房夜夜迎新客,鬥轉星移換丈夫。
三個人往裡面走,只見那院中方磚鋪地,北上房五間,前廊後院,東西配房各三間,東西配著還有院子。院子裡搭著大天棚。北上房柱子上有一副對句,上面寫的:“歌舞庭前,栽滿相思樹。白蓮池內,不斷連理香。”橫批是:“日進鬥金。”三個人方到院中,見由上房出來一位仆婦,說:“蘇老爺、趙老爺來了!今天怎樣這等安閑?”高打竹簾,三個人進到上房一看,見靠北牆一張花梨俏頭案,頭前一張八仙桌子,一邊一張椅子,條案上擺著一個水晶魚缸,裡面養住龍睛鳳尾的蛋黃魚,東邊擺著一個果盤,裡面又有許多果子,西面擺著鏡子,牆上掛著一幅條山,上面是畫的半截身子一個美人。有人題了四句詩,上寫道:
百般體態百般姣,不畫全身畫半腰,可恨丹青無妙筆,動人情處未曾描。
下面寫著:“惜花主人題。”兩旁又有一副對聯,上面寫的是:得意客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偏長。”趙文會看罷,點了點頭,果然是風月天生一種人。三人落座,老鴇兒說:“老爺,今日是哪陣風把你老爺刮來?許久不到這裡了。”蘇北山說:“我等聽家人說,你這裡新接來一個美人,把她叫出來,我們見見。”鴇兒說:“我這院人皆是新接來的,我喚來你們老爺看罷。”說了一聲:“吩咐見客!”只聽外面嬌滴滴聲音婉轉,
軟卻卻萬種風進來四名美妓,個個皆是光梳洗頭,淡敷胭脂粉,輕掃蛾眉,身穿華服,到了趙員外、蘇員外二人跟前站定。問了姓名,都瞧有一窮和尚也坐在那裡,眾妓掩口而笑。濟公說:“好好,蘇北山你二人看這幾人如何?”蘇員外說:“也好。”和尚說:“你看那些人都好。按我說,芙蓉白面,盡是帶肉骷髏,美麗紅妝,皆是殺人利刀。”說罷,提起筆在桌子上拿了信紙,隨手寫了一首七律: 煙花妓女俏梳妝,洞房夜夜換新郎,一雙五腕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裝就幾般嬌羞態,做成一片假心腸,迎新送舊知多少,故落嬌羞淚兩行。
趙文會二人看了,哈哈大笑。只聽鴇兒說:“老爺吩咐叫哪個伺候?”用手指定報名:蘭香、秋桂、蓮芳、小梅,蘇北山說:“不是這幾人,你家新接來那個,我聽說還是宦家之女,誤入煙花,我等是訪她而來。”那鴇兒素知道這二位是臨安首戶有錢,連忙說:“二位老爺不提那新買之人,倒也罷了。提起那新買之人,一言難盡。原來我們吃這行飯的人,一老就不行了。我有一個女兒,叫花花太歲王勝仙大人買去作妾。我雖得幾百銀子,指著它吃,坐含山空,我才買了一個人。此人原來是金陵人,她父親無年作過刺史,母早亡,因被議在京,住.在胡萬成店。她父親叫尹銘傳,要在京找個門路,哪想到被騙子騙了幾千銀子,功名也未得著。他一口氣病在店中三個月,把積的幾文全行用完,便死了。他女兒春香就賣身葬父,我用了三百五十兩買來。及至過來,她一看是煙花院便惱了,要尋死。我一細問她,合共使了一百兩都叫胡萬成轉了。胡萬成告訴她,是賣與官家為妾,她一見是勾欄院就要死。還是我苦訴我的苦處,這三百五十兩甚不容易,你老死就苦了我了!她也好,說暫在我這裡避難,如遇知音之人,把她贖出去,銀子少不了我的。她親筆寫了首詩,說:“如有紳商文雅之人,可給他一看。”蘇北山說:“你拿來我看。”鴇兒取來展開一看,二位員外一愣。上寫:
金陵:古邑名,在今江蘇省南京市。
刺史:官名。
萬種憂愁訴向誰?對人歡喜背人悲。此詩莫作尋常看,一句詩成千淚垂。
濟公三個看畢,問:“尹春香在哪院?我等要見此人。”鴇兒說:“在東院,本是我女的住房,三位爺跟我來。”蘇北山等站起來,同她出了上房,向東有四扇屏門,進去也是一所院落,三合房,北上房前出廊,後出願。掀簾而入,只見北壁上掛住四屏條,兩旁有聯頭。一條上畫一個女子在門首站立,有五六個男子都不走,站在那裡瞧女子。書中代言上面有人題的詩句:
一緺鳳髻綠如雲, 八字牙梳白似銀,欹倚門前翹首立,往來多少斷腸人。
第二條上畫的是一個女子,在那裡梳頭。一個男子仿佛要走,那個女子仿佛不叫男子走。畫的甚是傳神,上面也有人題了四句詩:
姻緣本是百年期,相思日久豈肯離,描神畫形傳體態,二人心事二人知。
第三條上畫的是一個女子,一位公子拉著手,仿佛要去安睡的樣子。上面也有人題了四句詩:
欲砌雕欄花兩技,相逢卻是未開時,姣姿未貨風和兩,囑咐東君好護持。
第四條上畫的是一張床,上面有帳慢,露出男女安眠半春的意思。上面也有人題了四句詩:
駕風相交顛倒顛,五陵會神仙,輕回杏臉金釵墜,淺掃峨眉雲鬢偏。
兩旁邊的對聯上寫的是:“室貯金鐵十二,門迎珠履三千。”二位員外瞧了一瞧,果然是別有一番的風景。進了屋中坐下,見東裡間垂著落地帳慢,西裡間也是如此。東牆掛的條山,上面的牡丹富貴圖,有人題四書兩句:“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平貧賤。”兩旁又有一副對聯,上面寫的是:“名教中有樂地,風月外無多談。”鴇兒到裡面說;“姑娘,今有趙老爺、蘇老爺特前來過訪,久仰姑娘這樣的高才美貌。”就聽見裡面嬌滴滴的聲音說:“原來二位老爺來此探訪,待奴出去看看。”用手掀起簾子,由裡面走出一位女子來。趙文會、蘇北山連濟公睜眼一看,果然是國色天姿,一種柔情玉骨,婉轉動人。不知尹春香見了蘇趙二員外,會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