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商業會面正在演變成為影迷聚會，與此行目的偏離軌道得有些離譜，但紀敘並沒有打擾陸潛和葉讓的交談。

　也許，這是好事，不僅因為今天的開端和此前幾次都不同，而且因為葉讓的態度讓紀敘看到了希望。

　更何況，通過葉讓的視角推開蘭川電影產業的大門，了解那些密辛傳聞，也頗為有趣。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是，葉讓並不懷念那些和大師們合作的時光。

　用葉讓的原話來說就是——

　“天才們，或多或少都是一個混蛋，生活在自己世界裡的混蛋，天生就不知道應該怎麽融入人群怎麽溝通合作。”

　“我想，這應該就是上帝的公平，他們得到天賦的同時就必須承受不被理解不被接納的孤獨。”

　獨特的視角，卻不無道理。

　陸潛攤開雙手表示了深深的遺憾，“看來，我應該還是不夠天才。”

　氣氛頓時就歡快起來。

　葉讓又順勢說了一句，“謙虛了，導演絕對是謙虛了，能夠讓流光影業如此大發雷霆又如此興師動眾的對象，絕對沒有那麽簡單。雖然我不確定導演的才華如何，但惹怒他人的混蛋層面應該有些功力。”

　嗯?

　沒有想到，葉讓還主動提起了?

　“我不確定他們怎麽得知今天這次會面的，但前天，我接到一通電話，告訴我，流光影業正在準備投資製作一系列藝術電影，主要瞄準電影節和頒獎典禮，他們需要幾家合作公司，一起開發不同項目。”

　“而我們，橋水影業，就在他們的名單之內，他們期待著我們能夠展開一次面談，詳細討論合作情況。”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流光影業的伎倆，簡單卻有效——而且，不需要花費太多精力。

　也許合作是確有其事，那麽流光影業順勢挑選合作對象就可以了;也許合作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煙霧彈，反正口頭說說，不花錢也不花精力，輕而易舉就能夠讓這些小公司抓住一縷希望。

　紀敘和陸潛交換了一個眼神，眼底流露出一抹了然:

　看來，流光影業也沒有那麽蠢嘛。

　葉讓聳了聳肩，毫不在意自己爆了流光影業的底。

　“可惜，他們沒有辦法彌補我的婚姻，也沒有辦法拯救橋水，最重要的是，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到底為什麽喜歡電影。”

　自嘲的話語裡帶著一絲打趣，話裡話外流露出來的意思，讓紀敘有些意外，似乎看起來葉讓完全不在意流光影業的模樣。

　畢竟，那些電影公司們，哪怕不與流光影業合作，也不會想要得罪流光影業。

　於是，紀敘主動詢問了一句。

　“所以，你不擔心流光影業嗎?”

　葉讓往下抿了抿嘴角，隱隱流露出一絲不屑，眉宇之間的傲骨勾勒出棱角的輪廓，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

　“我的本業是印刷廠。”

　印刷?

　這……

　即使流光影業再權勢滔天，他們恐怕也很難覆蓋到所有行業，顯然，有些行業完全沒有必要賣他們的面子。

　看來，這次流光影業很有可能是踢到另外一塊鐵板了。

　撲哧。

　陸潛沒有掩飾自己的笑聲，眼底也流露出濃濃的笑意。

　“可以看得出來，葉先生心意已決，沒有人能夠阻止葉先生脫手橋水。那麽，我是否可以詢問一下，為什麽一直到現在，橋水也還沒有售出嗎?”

　根據喻劭的信息顯示，橋水影業掛牌已經超過六個月，但依舊沒有出手，除了價錢之外，應該還有其他原因。畢竟整體來說，橋水影業結構完整、沒有債務，而且版權庫裡還有不少值得欣賞的作品。

　葉讓迎向陸潛的眼神，給出一個答案。

　“價格。”

　合理，但陸潛不相信。

　葉讓輕笑了起來，繼續解釋道。

　“我是認真的，的確是價格。顯然，橋水是我和妻子的共同財產，你們不僅需要說服我，還需要說服我的妻子——即將成為前任的妻子。”

　“我們對於買家的要求，稍稍有些不同。”

　這對即將勞燕分飛的夫妻，他們都是電影愛好者，經營橋水影業也不僅僅只是為了盈利賺錢而已，或多或少帶著自己的夢想和興趣，然而生活帶來了更多考驗，最終的出售，背後依舊帶著不舍和不甘。

　也正是因為如此，出售橋水影業的過程，就變得複雜起來。

　“她還是希望，至少是一位真心喜歡電影的商人接手。”

　“而我則希望，這場交易的時間可以再拖延久一點。”

　簡短的兩句話背後就能夠感受到葉讓夫妻兩個人的錯雜感受，也許，他們終究還是會選擇結束這段婚姻，但橋水影業承載了他們太多的回憶和情感，一旦出售了，就好像屬於他們的故事也就真正落幕了。

　紀敘有些為難。

　從葉讓的言語就能夠判斷出來，其實內心深處，他依舊在拉鋸戰，“賣”和“不賣”，還是沒有能夠下定決心，所以才設置重重條件，尋找借口拖延時間。

　且不說陸潛是否能夠符合葉讓的“條件”，但即使符合，他們想要降價也非常困難，畢竟這是屬於葉讓的回憶——

　沒有人會為自己的回憶貼上價錢標簽。

　所以，這次又要以失敗告終了嗎?

　就在思緒翻湧的時候，紀敘的耳邊傳來陸潛的聲音。

　“葉先生，這就是電影的魅力，讓瞬間凝聚成為永恆，那些記錄在膠片之上的光影、那些遺留在電影院裡面的時刻，深深烙印，永遠都不會消失。”

　“就好像每當我們聽起一首歌的時候，喜歡的是旋律是歌曲，更是當初和自己一起跟隨著這首歌翩翩起舞的那個人，電影也是如此。”

　不僅是葉讓， 紀敘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落在陸潛的身上。

　不同於當初在“湯臣有話說”展現出來的口才，此時此刻的陸潛能夠感受到一股真誠，由內而外地傳遞出一種熱情，單純喜歡電影的純粹和真摯，賦予普通的話語一種魔力，讓嘴角輕輕上揚起來。

　“有人說，電影發明之後，人類的壽命被延長了三倍。”

　“我相信這句話。”

　陸潛的話語，如同金色陽光;葉讓的眼睛，如同深邃湖水。

　此時，陽光灑落在平靜湖面上，泛起淺淺的瀾光，漫天霞光讓整個世界都寧靜下來，時間也就失去了意義。

　陸潛無從得知葉讓想起了什麽，但他能夠感受到葉讓靈魂深處那簇始終不曾熄滅的火苗，他們都喜歡電影。

　真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