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喜歡電影院裡的喧嘩，這裡是公共場合，這裡需要觀影禮儀和秩序，就連竊竊私語也是一種不禮貌。

　穹頂影院，更是如此，願意放棄大型連鎖院線的良好環境而前來這裡觀看電影的，幾乎都是資深影迷——

　又或者是假裝是資深影迷想要賣弄賣弄而前來這裡約會的年輕人。

　此時， 就有人打破了寧靜。

　“你這個騙子！你就是一個滿嘴噴糞的騙子！”

　一個撕心裂肺的控訴，攪亂了整個穹頂影院的安靜。

　然而，非常非常意外地，放映廳裡沒有人出聲指責——

　大熒幕上的錯愕與大熒幕前的混亂，交相輝映，卻仿佛打破第四牆一般，虛幻和現實就這樣交織在一起。

　有人在電影裡看到自己渴望的人生，有人在電影裡看到自己的人生， 也有人在電影裡看到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觸碰到的人生。

　電影是人生， 人生也是電影。總是有人說，電影是虛構的，電影是狗血的，電影是誇張的，用藝術手法包裝戲劇，現實生活根本不可能出現那些情況;但真相卻是，現實永遠比電影更不可思議也更荒誕不羈。

　那一面方方正正的幕布之上，投射的是每個人的人生倒影。

　“冷靜，你冷靜……”

　“我恨你，我恨你到骨子裡，你就是滿嘴謊言，全部都是謊言，你和王斯都是一樣，但我更恨我自己，愚蠢得一次又一次相信你。”

　“噓，我們在電影院……”

　“哈， 哈哈，怎麽，你擔心被別人聽到嗎?你還有禮義廉恥嗎?”

　“閉嘴。閉嘴！”

　窸窸窣窣的混亂，攪亂一池湖水，卻轉眼又平靜下來。

　黑暗中，只是能夠看到那個發出控訴的女孩，低頭用雙手捂住臉頰，沒有人知道她此時此刻是什麽表情，就好像剛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一陣風吹過，然後一陣風又消失了。

　但是，心湖裡卻留下一圈一圈漣漪。

　視線，條件反射地重新看向大熒幕，現實和虛幻又再次無縫銜接。

　“我們經歷了黑暗，我們走出黑暗，重歸於好。”

　王斯和艾青坐在電視機鏡頭前，接受采訪。

　王斯的表情只有一片木然，艾青深情款款地看向王斯，但可以明顯感覺到， 艾青的笑容是一種表演，呈現在電視機前的表演。

　如此荒唐又如此好笑， 王斯就好像心不甘情不願的木偶，艾青則好像帶著虛偽和善面具的控制大師，他們正在握著彼此的手，扮演著破鏡重圓完美家庭的形象，然而每個毛孔都在散發著尷尬的氣氛。

　“我們保持溝通，我們傾聽彼此，我們現在對彼此都很坦誠，沒有秘密。”

　王斯轉頭看向艾青，表情微微愣住了，又是那個熟悉的表情，一點點尷尬一點點木訥一點點僵硬，竭盡全力表演卻殊不知表演早就已經被看穿，明明正在注視著艾青，眼睛焦點卻在擴散，魂遊天外。

　貌合神離。

　一直到現在，才能夠真正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我們……曾經是共犯。”

　王斯說，這本來是他坦白真相的開篇，這句話出來，整個放映廳的呼吸聲就被掐斷——

　王斯會坦白嗎?

　如果王斯坦白的話，也許一切都還有救，也許婚姻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那麽可怕，也許一段穩定的情感關系並不見得充斥著謊言和控制，也許事情還有挽救的余地……

　嗡嗡嗡。

　整個放映廳裡沒有任何聲響，只有空氣對流的聲響在湧動。

　一個停頓，一個長長的停頓，王斯似乎已經“不在現場”，話語就這樣卡住了。

　艾青滿懷深情地看著王斯，全然不見慌亂，只是嘴角輕輕上揚，無比溫柔地說道，“然後呢?”

　王斯的動作就這樣僵硬在了半空，注視著艾青的眼睛，仿佛時間和空間都已經凝滯。

　整個放映廳也跟著一起停滯了下來。

　然後，王斯低垂下視線——

　霍至無法控制地發出一聲低低的驚歎，唏噓而失落，因為他知道，王斯在回避艾青的視線，王斯終究還是沒有能夠鼓起勇氣打破僵局。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為什麽他會如此失望呢?

　霍至也愣住了。

　“我們就要迎來第一個孩子了。”王斯重新看向鏡頭，微笑地說出了這個“喜訊”。

　放映廳裡的僵局也跟著一起解除，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們都知道，事情已經結束了。

　後知後覺地，霍至才意識到，他已經再次松開手掌，正準備向楊飛兒解釋一下，卻發現楊飛兒也松開了手掌。

　“都是汗。”楊飛兒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霍至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電影，結束了，明明是“大團圓”結局，卻讓人開心不起來。

　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沒有人說話，只是默默地離開，一直到離開放映廳之後，感受到室外的熱浪撲面而來，窸窸窣窣的議論才漸漸熱鬧起來。

　“愛人”已經上映整整三周了，但穹頂影院的上座率依舊非常喜人，超過60%的座位都坐滿，散場時分的人潮也能夠感受到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的擁擠和熱潮，人們都沒有著急離開，只是站在星空底下閑聊。

　霍至看了楊飛兒一眼，有些拘謹，“……難怪首映式結束之後，大家都站在門口不想離開，現在終於明白原因了。”

　楊飛兒對著霍至展露一個笑容，點點頭，但沒有能夠多說什麽，隨即就低垂下腦袋。

　霍至有些心不在焉，但還是察覺到了楊飛兒的異常，“你還好吧?”

　楊飛兒快速地點點頭，對著霍至展露一個笑容，用明亮的表情安慰霍至， 但轉過頭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霍至張了張嘴，但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也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一陣……心灰意冷的疲倦襲上心頭，特別是看到周圍其他觀眾眉飛色舞地展開討論、口沫橫飛地發表意見，因為“愛人”而展開頭腦風暴，手足舞蹈的熱鬧景象讓空氣也跟著沸騰起來，卻越發凸顯出自己的疲倦。

　霍至不知道楊飛兒正在想什麽，因為他此時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只是被包裹在一團灰色的混沌情緒裡。

　他想抽煙。

　“滾！”

　撕拉，又是一聲吼叫撕破穹頂影院門口的喧鬧，以至於熙熙攘攘的討論戛然而止，所有視線全部朝著聲音來源方向看過去。

　應該是剛剛的那個女孩，盡管誰都不曾看到那個女孩的臉孔，但合理的猜測應該就是如此。

　“我要離開你！分手，我不是在詢問你意見，我是在通知你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