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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藝術家》一千三百九十六 擦肩而過
“我姑媽過去住在埃松。”

米央說。

開口之後,回憶就順著思緒回朔,那些隱藏在記憶角落裡蒙灰的片段又重新變得鮮活起來,些許喜悅還有些許悲傷。

“每次過來拜訪我們的時候,她都會和我們講述異國他鄉的故事。”

“我記得,她說,她有一次跳入河裡,打著赤腳……”

說著,說著,表情就陷入記憶迷宮裡,輕聲哼唱起來,如此溫柔又如此脆弱,如此明亮又如此絢爛。

“……她的臉上帶著笑容,毫不猶豫地,就往前輕輕一躍,踩入朗穆河裡。”

燈光,漸漸消失,遁入黑暗。

整個畫面裡,就只有米央獨自一人,粉黛未施,衣著樸素,甚至還有澹澹的黑眼圈,顯示昨晚沒有休息好,包圍在無盡黑暗裡,沐浴在一盞淺黃色的燈光裡,輕聲哼唱,微微顫抖的嗓音泄漏內心的湧動。

“河水凜冽刺骨,之後的一個月都戰戰兢兢,但她說,她不後悔。”

錯雜而苦澀的心緒,一點一點滿溢出來,米央緩緩沉浸在思緒裡,小心翼翼地將內心深處的掙扎表達出來,顯露自己的累累傷痕和惶恐不安,然後將靈魂深處的信念也重新點亮。

“獻給懷抱夢想的你,雖然被世人嘲笑愚蠢;獻給隱隱作痛的心,獻給在所難免的困境……”

嘴角,是笑容,那是幸福的弧度。

眼底,是淚水,那是悲傷的漣漪。

如此矛盾的情緒,卻雜糅碰撞在一起,演變成為米央的歌聲,娓娓道來,將那些錯雜的情感毫無保留地呈現。

“她個性鮮明,拒絕循規蹈矩,垂暮之年也依舊熱情似火;她生若夏花、把酒言歡,她死若秋葉、絢爛奪目,她的熠熠光環,我永遠銘記在心。”

“獻給懷抱夢想的你,受盡冷嘲熱諷的你;獻給隱隱作痛的心,獻給在所難免的困境。”

然而,米央沒有被擊潰。

反而是伴隨著歌聲,一點一點變得堅強變得堅定起來,旋律的緩緩攀升,可以明顯感受到眼睛裡的光芒正在明亮起來,那股堅韌而強勁的能量演變成為歌聲,即使只有鋼琴伴奏,沒有任何修飾點綴,聲音裡的力量也穿透黑白琴鍵的清澈與明亮洶湧而至。

“她對我說——

有時候一點點瘋狂能夠讓生活煥然一新,未來如何,誰能得知?”

行雲流水,酣暢淋漓,琴鍵音從涓涓細流漸漸演變為奔騰河流,澎湃而洶湧的情緒毫無保留地全面釋放。

“所以才要放手一搏!

那就帶上你桀驁不馴的心,鵝卵石上也會泛起漣漪,正如每一位畫家和詩人。”

峰回路轉,婉約動人,在高峰和低谷之間跌宕起伏的旋律將內心的柔情百轉、迂回徘回細細勾勒出來,不由自主地、無法控制地,就這樣跟隨著米央的歌聲在驚濤駭浪裡起起伏伏,內心深處的傷口隱隱作痛。

苦澀和悲傷,悔恨和懊惱,緬懷和追憶——

情緒,就這樣交織在了一起。

“獻給心懷夢想執迷不悟的你,貌似不可理喻的你,獻給千瘡百孔傷痕累累的心,獻給在所難免的困境。”

誰不曾有過夢想?

誰不曾懷抱希望、相信未來、滿心期待,他們都曾經年輕過,相信只要給自己一根足夠長的杠杆就能夠撬動地球,相信他們的未來充滿光明只要自己發光發熱就能夠改變世界,相信自己的人生能夠與眾不同。

但是,現在呢?

旋律,波瀾壯闊、轟鳴不斷,卻在巔峰過後重歸平靜,娓娓道來的細膩宛若涓涓細流一般滋潤著傷痕累累的靈魂,

那一道又一道傷口早就在時間的流逝裡布滿塵埃,就連自己都已經忘記了它們的存在。一直到現在,那些疼痛,依舊栩栩如生。

“我願逆著時間的軌跡重拾遺失的赤子之心,那年大雪紛飛,她在朗穆河裡,自始至終都滿臉笑容。

她說,她不後悔。”

燈光,重新明亮起來,輕盈而溫柔的歌聲畫上一個句號。

盡管米央的眼眶裡依舊有著淚光在閃爍,但是嘴角的笑容卻上揚起來,淺淺地、微微地,帶著些許小心,卻洋溢著幸福和熱忱,似乎終於掙脫了自己的枷鎖,再次喚醒內心深處的那團火焰,重新點燃。

放映廳,萬籟俱靜——

霍至心潮澎湃,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起立鼓掌的衝動。

化繁為簡,僅僅用鋼琴和特寫,沒有任何花哨的鏡頭語言,卻將情感的能量推向極致,毫無保留地宣泄而下。

每一個敢於夢想的人都了不起。也許曾經夢想過,也許正在夢想著,也許依舊相信夢想,此時此刻都能夠感同身受,在米央身上、在藍楷身上,看到了太多太多自己的影子,錯綜複雜的滋味一言難盡。

她說,她不後悔。

當生命走向終點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夠堅定而自信地說,“我不後悔”;當時過境遷重新回望自己人生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夠說服自己,“我不後悔”;當生活漸漸走向平庸進入他人眼中規規矩矩的軌道裡的時候, 又有多少人依舊能夠找到自己的那顆赤子之心,“我不後悔”?

霍至,滿嘴苦澀。

試鏡,結束了。

藍楷和米央又重新回到他們真正對彼此心動的地方,那個山頂停車場,站在城市的最高峰俯瞰蘭川。

米央,依舊懷抱遲疑,又或者是,不敢太過期待,唯恐自己再次被失望重擊。

藍楷,卻信心十足,堅定不移地相信著米央能夠拿到角色,並且開啟全新篇章。

米央看著藍楷,“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麽情況?”

藍楷也不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桉——

如果米央試鏡成功的話,她就需要前往埃松,在那裡進行最少半年的拍攝工作,他不希望自己成為拖後腿的存在,他鼓勵米央毫無保留地追逐夢想,牢牢抓住機會,綻放所有光彩。

而他,他將留在蘭川,繼續按部就班,希望未來有一天能夠實現自己的計劃,他們都會以自己的方式繼續追逐夢想。

至於其他,沒有承諾沒有約定,他們只能順其自然,也許時間會給出答桉。

曾經,米央希望藍楷能夠繼續追逐夢想,即使再辛苦再貧困再掙扎,他們也依舊懷抱著對明天的期許,然而,藍楷選擇了妥協選擇了放棄選擇了低頭,他們傷害了彼此,夢想的余盡從指尖緩緩滑落。

現在,藍楷站在米央的身後,全心全意地支持米央,希望米央能夠繼續追逐夢想,並且拒絕自己成為拖累米央的包袱,他鼓勵著米央繼續前進繼續奔跑,他則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著米央展翅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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