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深想，其實黎世寬也很委屈。

　不管藍夏電影節的擺爛是不是黎世寬的精心策劃，也不管藝術總監上位的背後是否存在複雜的權力鬥爭，但想象一下，走馬上任之後，面對這樣一個爛攤子:

　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資源沒資源，不僅內部權力鬥爭還在持續不斷，而且還端著“最古老電影節”的傲慢與清高，拒絕接受他們正在被時代淘汰的殘酷現實。

　黎世寬也真是太難了。

　最重要是在，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即使黎世寬有著雄心壯志，但沒有資金支持，藍夏電影節就將深陷泥沼、無法自拔，什麽辦法都不管用。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就是這樣一個道理。

　所以——

　紀敘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也許，從一開始，黎世寬就瞄準了陸潛，更準確來說，瞄準了陸潛的錢包。

　理由，並不複雜。

　一來，藍鯨影業剛剛起步，和其他大型電影公司相比，他們更加需要機會，同時，藍夏電影節幾乎已經不值錢的名望在藍鯨影業這樣的小公司面前才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

　二來，從藍鯨影業到回聲，過去這兩年時間裡，陸潛崛起速度飛快，利潤收益在蘭川已經首屈一指;而且，他們依舊是私人企業，沒有大型資本的介入，這也意味著，一擁有現金、二沒有太多束縛。

　三來，陸潛對電影的喜愛與堅持，依舊有著藝術家的清高，也就是說，他不會像商人那樣精打細算。

　最後，黎世寬需要一個機會，一個隱藏自己野心卻又能夠順利接洽陸潛的機會。

　那麽……

　有沒有可能，黎世寬從去年就一直在觀察藍鯨影業，見證頒獎季、見證回聲登場，始終在耐心等待機會，一直到此次歌舞電影遭遇整個蘭川的口誅筆伐，還沒有開拍就被唱衰，然後，他才抓住時機閃亮登場。

　如果這就是真相，那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

　如果黎世寬能夠臥薪嘗膽三十年就為了接管藍夏電影節，那麽默默等候一年時間就為了製造一個完美陷阱，比較起來，也就不算什麽了。

　當然，這些全部都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的猜測，也許根本全部都猜錯了，但——

　紀敘還是打了一個冷顫。

　緩緩抬起頭來，然後紀敘就在陰影之中尋找到了喻劭的眼神，盡管他們沒有交換想法，但喻劭的想法應該和紀敘朝著同一個方向延伸，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正在微微顫抖著，就好像正在凝視深淵一般。

　然後，紀敘和喻劭雙雙看向陸潛——

　他們精心設計一個陷阱，試圖謀算黎世寬，卻沒有想到，溫順的獵物其實是凶殘的獵人，轉眼就顛覆了局面。

　結果，他們還讓陸潛單刀赴會，這……

　“導演，你應該不會直接吞下來吧?以你的性格，絕對不可能就這樣點頭答應的，對吧?”

　喻劭開口說到，前一秒，他還因為太過荒唐忍不住笑了出來;下一秒，他就因為太過害怕而喉嚨乾澀。

　喻劭相信陸潛，至少他正在說服自己相信陸潛，但有些事情卻沒有那麽簡單，因為黎世寬抓住了一個關鍵:

　陸潛對電影的熱愛。

　其實，黎世寬真正的殺手鐧有兩個:

　一是藍夏電影節本身。

　二是電影資料館。

　兩個殺手鐧，歸根結底說來，其實就是一個，也就是給予藝術電影、獨立電影、其他不同類型小眾電影一個生存空間、一個展示平台、一個創作靈感，只要藍夏電影節對回聲敞開大門，也就掐住了陸潛的命脈。

　陸潛，很難拒絕。

　畢竟，藍鯨影業和回聲的誕生，就是基於陸潛的這個“弱點”，又或者說，“夢想”。

　所以，喻劭不是不相信陸潛的聰明才智，而是更加相信陸潛願意選擇夢想，哪怕需要犧牲一些利益。

　那麽，問題在哪裡呢?

　對藍鯨影業和回聲來說，他們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公司，以夢想為名，卻在夢想之外，承載著更多東西。

　對喻劭來說，則是職業生涯的一次豪賭。

　用通俗一點扇情一點的話語來說就是，陸潛的選擇，不再是一個人的命運，同時還維系著三百人五百人的生計。

　喻劭，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表情微微有些緊繃。

　空氣，微凝。

　車窗外，似乎可以聽到夜色洶湧的清冷聲響，宛若海水一般輕輕拍打著車廂。

　“我答應了。”

　陸潛說。

　喻劭，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也無法明白這個“答應”到底意味著什麽，就這樣愣住了。

　紀敘低垂下眼瞼，思緒快速運轉起來，但很快，他又重新抬起眼睛，看向陸潛，流露出些許困惑:

　的確，陸潛依舊相信夢想，並且依舊在朝著夢想狂奔，從藍鯨影業到回聲再到藍鯨工作室全部都是如此。

　可是，陸潛並不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他知道實現夢想的道路上，需要犧牲一些、也需要堅持一些;同時，他也知道拿捏分寸，就好像商業和藝術之間的平衡一樣，始終在尋找夢想與現實的平衡。

　所以，陸潛真的那麽衝動那麽熱血嗎?

　所以，陸潛真的無法識破黎世寬的謀算嗎?

　所以，陸潛真的被黎世寬描繪出來的大餅蒙蔽雙眼嗎?

　紀敘並不這樣認為。

　他們缺席了今晚的面談，由陸潛和黎世寬單獨交談——

　也許，在黎世寬看來，他由獵物轉為了獵人，由買方市場轉為了賣方市場，牢牢佔據主動，但真是如此嗎?

　陸潛，真的那麽簡單嗎?

　紀敘命運未卜先知的能力，但他相信一點，他所認識的那個陸潛，永遠永遠都不要小覷，否則就會吃虧。

　那麽，陸潛答應了什麽?

　陸潛能夠清晰察覺到車廂內氣氛的微妙變化， 沉言書已經忘記了呼吸，他迎向紀敘的眼神，嘴角上揚了起來。

　“這是真的，我答應了。”

　“我不僅答應了，而且還友好地為黎世寬先生提高了金額。”

　“三百萬?”

　“顯然黎世寬先生低估了我們的實力和決心，三百萬怎麽可能夠，每年，藍鯨影業將向藍夏電影節資助三千萬，設置藍鯨基金會，協助藍夏電影節的後續發展，第一步，我們先簽約五年，後續再看。”

　“黎世寬先生，欣喜若狂，因為太開心，一時半會居然說不出話來，就好像小沉一樣。”

　“小沉，呼吸，記得呼吸，人可不能不呼吸，你再不呼吸的話，我就要開始擔心我們四個人的安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