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看書

　優點……缺點……

　楚承柏細細咀嚼陸潛的話語。

　他始終沒有插話打斷陸潛，保持側耳傾聽的姿勢，非常專注也非常認真，面無表情，很難分辨他是否被激怒又是否在發火，哪怕五髒六腑正在翻江倒海，表面也依舊維持著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破綻。

　海風，微拂。

　其實，沙灘並沒有那麽浪漫，細細的沙粒、肮髒的垃圾、黏稠的海風，還有足以將水份全部蒸發的烈日，站在沙灘上，著實很難保持高貴優雅的姿態，任何人在海水攻擊面前都會顯露出狼狽的姿態。

　也正是因為如此，私人沙灘才如此受歡迎。

　楚承柏就不喜歡沙灘。

　但此時，那些惱人的事物卻已經不再重要。

　徐徐漫步，思緒在海風之中延伸開去，西斜的落日將遼闊的天空與海洋染成一片橘色，世界燃燒起來。

　腳趾一深一淺地感受著沙灘的柔軟，調皮地鑽入腳趾之間的沙粒也變得溫柔起來，掙脫沙灘表面的余熱，鑽入沙子之間感受著澹澹的清涼，放任沙粒包裹自己的腳丫，用腳心去感受海洋呼吸的韻律。

　然後——

　“謝謝。”

　楚承柏抬起頭來，看了陸潛一眼，開口說到。

　陸潛有些意外。

　楚承柏卻已經收回視線，回避陸潛的眼神，重新挺直腰杆打開肩膀，找回平時博翰設計總監的風采。

　“謝謝你的意見，足夠專業，也足夠客觀。”

　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抹淺笑。

　“果然，專業人士確實不一樣。”

　“一語驚醒夢中人。”

　“在這次作品的拍攝製作過程中，我始終有著疑惑，一點點、非常微弱，

隱藏在角落，卻始終不曾消失。我不確定那種疑惑是什麽，因為根本就沒有頭緒，也不確定是否是自己的不安製造出來的假象。”

　“但現在，我明白了。”

　也許，電影和時尚都是一種藝術表達形式，二者之間有著共同之處，但真正深入其中，就會意識到:

　這是兩回事。

　當然，有相通之處，但更多還是全然不同的表現方式。

　陸潛微微停頓了一下，而後看著楚承柏，笑容上揚起來，帶著些許輕松調侃的口吻，“非常開心我能夠幫上忙。”

　楚承柏輕輕頜首，“我需要一點專業意見。”

　這一點都不像楚承柏。

　陸潛意外地打量了楚承柏一眼，“你確定沒有換殼嗎?這絕對不是我所認識的楚承柏老師。”

　楚承柏翻了一個白眼，對陸潛的調侃根本就不買帳，“請不要說的好像我們很熟一樣。”

　“哈哈。”陸潛雙手抱拳，“失禮失禮，是我越界了。”

　楚承柏的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保持著嚴肅，“我是認真的，專業導演的視角，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

　陸潛歪了歪腦袋，“難道你不知道，我也是半路出家的業余導演嗎?我不是專業科班出身的。”

　楚承柏瞥了陸潛一眼，“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和能力，我的天賦在服裝設計上，你的天賦則在導演工作上，這和科班出身沒有關系，最重要的是那種靈感那種敏銳那些觸覺。”

　“我適合服裝設計，經歷導演工作之後，我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但是，導演，應該就只是一個美好的夢想而已，我沒有天賦。”

　楚承柏的話語，非常平靜也非常坦然，平鋪直敘地靜靜闡述著。

　然而，落在陸潛耳朵裡，卻宛若驚雷。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阿潛，你足夠聰明，應該不需要我解釋。”

　一來，一回。

　陸潛當然明白楚承柏的意思，顯然，楚承柏在說，他不準備再繼續執導電影了。

　盡管楚承柏本來就不是高產導演，“夜行動物”才是第二部作品而已，誰知道第三部電影是否需要再等一個七年，乃至於更久;但慢慢尋找靈感是一回事，徹底放棄導演工作則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夜行動物”今天才剛剛登上藍夏電影節，甚至還有一個映後新聞發布會在等待著——

　這是什麽事兒?

　楚承柏看著陸潛的意外，難得地直接笑出了聲。

　他著實很少很少看見陸潛如此失態的表情，又意外又慌張，這讓楚承柏沒有忍住笑聲，“原來你也會慌張呀。”

　陸潛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我是一個人類，不是機器人，我當然會緊張也會慌亂。”

　“哈哈。”楚承柏暢快地笑出了聲。

　“你真的不準備再繼續執導電影了嗎?”

　“嗯。”

　“可是，為什麽呢?今天下午的作品不是贏得全場掌聲了嗎?我看現場觀眾以及媒體記者們反應都很好。”

　陸潛是認真的，“夜行動物”的首映反應確實出色，不出意外的話，場刊表現和媒體口碑應該都很亮眼。

　即使陸潛自己，沒有那麽喜歡，卻也必須承認，楚承柏完成了出色的工作。

　楚承柏搖搖頭。

　“和電影的評價無關。”

　“最主要還是我自己，我是一個優秀的好學生，我知道應該如何模彷如何演練，但沒有任何創造力，至少在電影層面是如此。”

　“其實，七年前拍攝第一部作品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但並不清晰，而且我也不理解，這次拍攝作品的時候也感受到了，但模模湖湖地無法確定，也正是因為如此，剛剛看到你的表情，我就追了過來。”

　真正的天才，往往對自己有著充分而準確的認知，他們知道自己的強項、自己的下限，同時對自己的上限也有一個模湖的認知。

　自知之明，這也是一種智慧，遺憾的是，大部分人都不曾擁有。

　陸潛輕輕抬起了下頜，他能夠理解楚承柏。

　從“單身”到“夜行動物”，確實是如此，製作精良、質感出色，但遺憾的是，鏡頭裡確實缺少一點點靈感。

　客觀來說，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缺少這一點靈感也沒有關系，即使無法成為百分之一的天才也沒有關系，至少能夠成為金字塔第一層第二層的存在，在電影行業裡，這樣的導演數不勝數。

　準確一點，楚承柏比大部分導演都更加出色。

　但重點就在於，楚承柏還有主業，他是一名設計師，作為設計師，他就是百分之一的存在，而導演就只是副業而已，在他已經明白自己天賦上限所在的情況下，對導演工作的“普通”、“平庸”也就沒有了興趣。

　也就是說，這份凡爾賽，才是楚承柏最大的驕傲。

　從這裡能夠看出來，楚承柏對於自己的專業擁有無與倫比的自信與熱情，這是電影永遠無法比擬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