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清和殿。
作為明世皇的主行宮,即便帝宮再亂,這裡依舊無人打擾。
而此時此刻,幾乎每一個走到這邊的人,都會受到一種潛意識的影響。這種影響讓他們像是出於本能一般避開這裡,遠離這裡。
準確說來,存在著一種無形的結界,阻隔裡其他人對這裡的認知。
而在結界裡面,則是完全不同的場景,跟什麽清淨、平和完全沾不到邊。
裡面,大量的黑色臍帶讓空氣都變得十分黏稠。沉悶、壓抑、昏暗。唯有偶然之間閃過的劍光傳達出一種認識,這裡還有人。
的確是有人的。
駱希賢原本梳好的頭髮,此時已經凌亂了,在狂風之中飛揚。
她手中泛著光的細長之劍攪動著風雲,每著一處,便留下深深的痕跡,在痕跡之中,還殘余著冷冽的劍光。
她的目標,明世皇此刻完全被黑色的臍帶包裹了。
那看上去就像一個連接著數不清絲線的蠶蛹。
任憑駱希賢如何攻擊,都無法傷到那個“蠶蛹”分毫。她的一切劍招都被黑色臍帶所阻攔下來,或者說……吃掉了。她的每一次攻擊,好似都會變成助長那個“蠶蛹”變得更加強大的養分。
從“蠶蛹”中傳來聲音:
“希賢,希賢……放下劍,你還是我的皇后。”
駱希賢飛揚的發絲在臉龐繚亂,
“你在侮辱我。”
“希賢, 何必做到這個地步呢?盡管你做了那麽多……但直至你拔劍的前一刻,我都以為你會放棄。”
“那你從不曾了解過我。”
“你美麗, 你聰明,你是完美的女人……過去徐長一段時間裡,你都是我為之努力的目標。可現在,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駱希賢橫劍,
“你該好好想想, 為什麽我會成為你的皇后。”
明世皇沉默了一會兒,淡然一笑,
“你也甘願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嗎?”
駱希賢簡單的一句話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愛我的家人。”
“那也許,我從沒得到過你。”
駱希賢說,
“走到這個地步, 從我成為皇后那一刻,就注定了。陛下,你明白的。”
明世皇十分清楚, 只要他一句話,非常非常簡單的一句話,駱希賢就能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他只需要說靜安皇后駱希賢德不配位,另立皇后……就一切得到了解決,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
但越是簡單的事,對皇帝而言越難以實現。
他做不到,做不到主動向駱希賢承認自己無法取得她的真心。
他是皇帝,是天子, 是萬人之上……無法, 也不可能為一個女人折腰。
明世皇歎了口氣,
“希賢, 真是悲哀啊。”
“陛下, 也許我們是一路人。我可以不顧一切地向你拔劍,而你, 也會不顧一切繼續你永無止境的追求與步伐。但即便如此, 我自認為比你高尚。”
“為何?”
“因為, 我所做的一切, 代價是我自己。不論我成敗如何,我所得到的, 是我自己的一切,所失去的也只是我自己。而你, 不論成敗如何,都是以犧牲眾多人為代價。”
明世皇笑道,
“代價是必然。”
“但,你犧牲的是別人。你成功了,那些普通民眾不會得到半點恩惠,而你失敗了,他們也就徹底死去,甚至死得都不安寧。陛下,你很自私。”
“希賢, 不必這麽委婉。你大可說我是個殘酷冷漠的魔頭。”
駱希賢皺起眉。
明世皇繼續說,
“這麽看來, 你也從不曾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那你就不會說出這些話了。因為,他人死活, 與我無關,我不在乎。”
駱希賢撇嘴一笑,
“這就是長安城的仁君嗎?”
“什麽封號, 全看你做了什麽。在這之前,就我的所作所為,的確可以稱得上仁君。希賢,你也應該明白,我從來不在乎別人的評價,何況還是我看不起的人的評價。”
“那全長安就沒有你看得起的人了。”
明世皇微微一笑,
“的確。”
“多說無益。”
唯有劍是最好的話語。
駱希賢眉心之間漸漸出現一道紅色的豎紋。豎紋出現後,她的速度變得更快,攻擊變得更加猛烈,萬般劍招齊聚。
……
自一名皇子非要面見聖上,跟禁衛軍起了衝突,被禁衛軍就地處決後, 帝宮一片嘩然。
嘩然之後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們沒想到,禁衛軍居然真的敢下死手。
整個帝宮中,除了禁衛軍,沒有其他軍隊了,武器等等全都被管制了起來。相較於兵甲齊全的禁衛軍,其余人就如嬰兒般孱弱。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與長戟碰撞。
禁衛軍徹底控制了帝宮。
喬巡離開古塔後,並不受帝宮這種肅殺氛圍的影響,徑直前往臍帶風暴的正中心——清和殿。
他感受到了姐姐駱希賢的氣息。她就在那裡,在風暴正中心。
無論如何他都想要看看自己這位“姐姐”到底要做什麽,不論她成功與否,他都想親眼見證。
靠近清和殿後,他幾乎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這裡。
但意識的驚覺讓他迅速扭轉了這種本能,停在了外面。
用“命理循天”仔細感受一番後,他意識到,這是一個認知干擾結界。
如果不是他意志力足夠強悍的話,肯定就被干擾了。
結界本身只是干擾認知,並不是阻隔性的。所以喬巡識破結界,恢復自我認知後,裡面的場景就清晰地浮現在了他眼前。
陰雲淹沒大地,其中劍光閃爍。
看上去就像電閃雷鳴的暴風雨烏雲。
喬巡邁開步伐,正打算走進去,忽然後面傳來聲音叫住了他。
“喲,找到你了。”
他回過頭,一身盔甲的祁無印正看著他。
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
祁無印說:
“很厲害,我不得不說,比起其他死而複生者,你非常厲害。難怪王上點名對你特殊關照。”
“王上?”
祁無印笑了笑,
“對你而言,王上是誰並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就夠了。”
“那,什麽是特殊關照?”
祁無印嘖嘖兩聲,
“我很難想象,面對一個剛逃跑的凡人,我會站在這兒心安理得地去給他解釋原因。”他接著又笑了笑,“不過,誰讓我願意呢?誰讓我……是這長安城華麗大幕的主角呢?”
主角……
從喬巡見到這個人開始,就一直聽他對“主角”一詞不停念叨。
祁無印說,
“你應該成為最大的俗主才是,但可惜,似乎出了點問題。不過這並不影響最終的結果,只要你還在長安城裡就足夠了。”
喬巡笑了笑,
“你說了那麽多,說得那麽諱莫如深,我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呢,現在看來,不過石屑泛泛之詞罷了。我看過的故事裡,可沒有你這樣故弄玄虛的主角。你根本不知道什麽。”
祁無印搖頭,
“別試圖挑逗我的情緒。也別企圖僅憑言語就能從我這裡套取一些東西。”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喬巡眯起眼,
“那不重要。你是誰我真的不關心,你看那十幾個死而複生者,我有關心誰是誰嗎?管你們在地球是什麽了不得的身份,半神也好,大進化者也好,甚至說是一國元首,在這裡,都只是肥料和基石。”
喬巡微笑著說,
“但如果我知道你是誰呢?”
祁無印皺起眉。他看著喬巡似笑非笑的表情,說:
“我懂了,你才是那個故弄玄虛的人。”
喬巡搖頭,
“我很務實。沒必要的虛妄,我不屑於去觸碰。虛妄之事終究會讓人變成虛妄之人,你說是吧,通判大人。”
祁無印眉頭狂跳。不過都被遮擋在了頭盔底下。
但喬巡還是能輕而易舉捕捉到這份情緒。
祁無印疑惑了,迷茫了……他的確不知道駱登仙的體內到底居住著什麽樣的靈魂。他以為,在這座長安城裡,缺乏進化者力量的各位死而複生者沒有能力知道其他死而複生者的真實身份。
而且,這個虛假的世界裡,知道其他人的真實身份也沒有任何意義。
但祁無印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想法。他想知道面前這個“駱登仙”到底是誰?
他抬起右手,盔甲的聲音很好聽。
指尖輕輕一甩,一枚符紙出現在兩指之間。
緊接著迅速炸開。從符紙裡湧出極強的束縛力,像漩渦一樣攪動周圍的空間,要將喬巡吸入其中。
這種力量對於一般人來說,簡直是降維打擊。放在地球,對於進化者而言都幾乎無法抗力。符紙裡爆發出來的力量效能很高,和獨特,在喬巡的感受裡,像是仙術的變種,不如仙術純粹,但彼仙術更加混亂難定。
但萬般力量借不過“嫉妒”之火。
喬巡催動“嫉妒”,沒有任何延遲。符紙爆發出的束縛力燃燒了起來,將周圍的空間推入一片金色的火海之中。
看到“嫉妒”之火呈現出金色,喬巡更加確定符紙裡的力量是仙術的變種了。
符紙裡的力量來自於上方閻羅。莫非,上方閻羅是仙界的人?
從符紙爆發,到金色火海出現的時間非常短暫,祁無印陷入了短暫的驚愣之中。
而他反應過來後,也完全沒有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自己符紙爆發出的力量瞬間消失了?
為什麽突然出現了一片金色火海。
周圍金色的火焰並沒有攻擊力,甚至沒有溫度,就像十分真實的電子特效。
祁無印難以理解這種事,他如何都無法把金色火海的出現跟符紙爆力量的消失結合起來。
他找不到兩件事的相關性。
祁無印不信邪,又接連喚出幾道符紙進行攻擊。
然而結果都是被一場金色的火焰吞噬了。
而前面的“駱登仙”甚至連腳步都沒有挪動一下。
喬巡笑道,
“是不是很迷茫?”
祁無印死死地看著他。
喬巡說,
“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是主角嗎?”
恍然間,祁無印對這句話產生了莫大的熟悉感。他咬了咬牙關,
“我不管你是誰,徹底激怒我,你就應該付出代價。”
“這就徹底激怒了?判官大人,你的心態貌似有些問題啊。我可不覺得這樣的心態能是什麽成大器的人。”
“你無法否認,我就是比你知道得更多。”
“但,離了你背後的人,你還能知道多少?依靠背後之人與他人拉開的信息鴻溝,也能被稱為主角嗎?又或者說,你要用癩皮狗的心態,死皮賴臉地要我承認你就是所謂的主角嗎?”
有時候語言的攻擊力非常強大。尤其是對內心敏感的人。
毫無疑問,祁無印這個自我感特別強烈的家夥就是內心敏感的人。
祁無印一身的盔甲都在抖動。他緊緊看著喬巡,
“你會被摔成一堆爛肉!”
“請。”
“不怕符文……那就來試試純粹的力量吧!”
祁無印雙手捏成拳頭,猛地一合,一聲巨響炸開,甚至形成了衝擊波,擠壓空氣。
“我能用普通的長槍把徐列山釘在徐國府的大門上,就能用長戟把你戳進清和殿的龍椅上!”
他猛地一跺腳,一柄長戟從遠處飛來,精準落在他手上,然後迅速發力。
長戟揮舞長虹,破開堅硬的帝宮石板,劈出一條巨大的溝壑。溝壑直逼喬巡而去。
喬巡及時躲開。
但是祁無印的下一次攻擊跟隨而來。
祁無印的速度非常快,力量非常強。這不是那種內功高手的內功手段和劍客的劍氣劍光,那種手段能用“嫉妒”焚燒,因為它們都是效能力量的下屬分支。但祁無印的手段不是。
這是非常乾脆且單純的肉體力量,是生命層次上的非效能力量。
無法用“嫉妒”之火去點燃。
要麽躲,要麽對抗。
但喬巡對局勢的分析非常快,也非常準。他很清楚,沒有半神之力的自己,無法躲避,也無法對抗這種單純的肉體力量。速度比不過,力量也比不過。如果他是完整的喬巡,對付這種手段不費吹灰之力,但關鍵在於,他是“駱登仙”。
除非……使用惡魔之力。
萬能的惡魔之力能輕易化解祁無印的攻擊。
但……現在已經到了必須要使用惡魔之力的時候了嗎?
在祁無印發起第二輪攻擊的短暫間隙裡,喬巡的意識活動異常活躍,他想了很多很多。
“惡魔之力……”
長戟的攻擊近在眼前。
但下一刻,就離得非常遠了。
並非是喬巡使用了惡魔之力,而是……一柄斷掉的軟劍彈開了祁無印。
徐列山如他的名字,陳列一座山一般,從天而降,列在了喬巡眼前。
氣勢如虹般磅礴,如雨般綿密。
徐列山悶沉地吐出一口氣,
“世子爺,我來了!”
喬巡眼皮跳了跳。
他好似看到徐列山身周縈繞著一種無形的火焰……這火焰無形但灼烈,如同噴張的欲望,勃發的生機。
“世子爺……我知道你有事要做,我知道……你信不過列山……我知道,你不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世子爺。但,但我至始至終都是徐列山。這次,你信我一回。”
徐列山氣勢節節攀升。
他發絲飛舞,笑著說:
“我大概要把我吃的所有飯增長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
“世子爺,你去做你應該做的事吧。這裡,就交給列山了。”
他說完,轉過身,手持一柄斷掉的軟劍,擋在祁無印面前。隨後,他怒喝,
“賊人,受死!”
祁無印接連被挫敗,怒火攻心,
“徐!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