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繁星的帝宮裡,齊排排的禁衛軍羅列在每一條道路上,對來來往往的人馬進行盤查。
倒不知他們在盤查什麽,手裡頭基本都拿著一副卷軸。
盤查時,就攤開卷軸,對著人或物,一道螢火般的光閃過後,就算盤查結束了。
帝宮的清和殿裡,一聲“臣告退”後,大門打開,迷蒙的光暈下,看不到裡面到底是怎樣一番景象。
駱新知從清和殿裡走了出來,隨後,便有一名宦官小跑著過來,
“國公大人,國公大人。”
“文公公,何事?”
“二世子進宮了。”
駱新知挑了挑眉,幾乎是聽到這個名字,他面上就湧現出一些煩躁的神態來,
“他來做什麽?”
“梧桐宮的馬車親自去徐國府接的二世子。相比,現在二世子已經在皇后娘娘那邊了。”
“駱登仙三年五載不去梧桐宮一回,這麽個不安分的時間偏偏就去了。”
“國公大人,咱家便隻知曉這般,若大人要了解更多,不妨去詢問梧桐宮的鳳儀女官。”
駱新知擺手,
“罷了,駱登仙要做什麽,我不想知道。反正多半是在哪兒惹了是非,想讓他姐幫他打掃打掃屁股罷了。”
一般來說,即便駱新知是駱希賢的親生父親,但在這種場合,也應該尊稱一聲“皇后娘娘”,他僅僅以“他姐”進行代指。這不僅僅是父親身份的體現。
“那咱家便不多打擾國公大人了。”
駱新知點點頭,邁步離開。
下了清和殿的長階後,他乘著赤金花旗馬車像帝宮外疾馳而去。
清和殿內。
皇帝會見臣子的禦書房中,臣子所立之處與皇帝所坐之處放置了一面山水畫屏風。
屏風後面響起輕微的咳嗽聲,隨後,侍身太監便在一側問候,
“陛下,該歇息了。”
“不淨心。”輕柔無味的聲音響起。
“養養神也好。陛下過於操勞了。”
“無關緊要。”
侍身太監便不再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
“奴才聽聞,徐國府的二世子今兒個來看望皇后娘娘了。”
屏風後面傳來放書的聲音,
“駱登仙?”
“是的。”
“希賢常常與朕抱怨,進了梧桐宮,便像是離了巢的鳥兒,回不去了。她到底是想家。”
“帝宮才是皇后娘娘的家。”
“這些話倒不必在朕面前說。希賢的家是哪裡,朕很清楚。有她父親,有她弟弟的地方才是家。”
侍身太監不敢搭話。
這個話題太危險了。
皇帝說,
“倒好,她回不去家,家便向她來了。”
太監問,
“要過問梧桐宮的情況嗎?”
“這倒顯得朕是什麽小肚雞腸之人。姐弟幾年才見一回,希賢是該好好高興一回了。”
“陛下心比天廣。”
皇帝隨口問:
“最近城裡有什麽事嗎?”
“城裡有些東西不太安分了,西南毒瘴之地的巫蠱之物又混了進來。”
“西南那片地幾千年來,拋不乾淨的根兒一直在生長,荼毒至今也沒個安分的。長安城,長治久安的名頭,顯得可笑了。”
“觀世樓正在處理這檔子事。”
“也罷,不勝煩擾。今兒個還有誰要來覲見。”
“九南部名司、廣南刺史……”
……
沐浴更衣後,鳳儀女官領著喬巡穿過一條花園長廊。
各般小巧精美的花燈點綴兩旁,叫人看都看不過來。
鳳儀女官邊走邊說著些梧桐宮裡的規矩。
她說,喬巡就聽,也不過問什麽。
說到最後,她補充道:
“不過,規矩是規矩,怎麽來,全看皇后娘娘怎麽想。二世子倒不必拘謹。”
銆愯瘽璿達紝鐩鍓嶆湕璿誨惉涔︽湤沐ソ鐢ㄧ殑app锛屽挭鍜闃呰夥紝瀹夎呮湤沔柊鐗堛€傘/p>
“好的。”
鳳儀女官稍稍一愣。
她倒沒想到二世子態度這麽好。上一回來,還各種不情願,嫌這煩那的,使盡了各種小脾氣,壞秉性。
皇后面見外人,一般是在正宮裡,但對於駱登仙這個弟弟,駱希賢少見地在起居樓這種比較私密的地方等候他。
喬巡走進起居樓。
裡面的布置就很有駱登仙印象裡姐姐的感覺。
簡單明快。
在駱登仙的印象裡,姐姐一直都不喜歡太多凌亂的裝飾物,在她看來,華麗是一種累贅。所以,她從來都生活得很……乾淨,可以這麽形容。
所以,對於這樣的姐姐,要走進華麗的帝宮,成為全長安最華麗的女人……駱登仙從小就遺漏下了一些不滿。
不過,不擅長思考的駱登仙只看到自己的姐姐變了,看不到姐姐為什麽要變。
喬巡嗅著一股淡淡的清香,看向傳來清香的地方。
靜安皇后駱希賢站在那裡,很“正常”的雍容華貴,很“皇后”的氣場滿滿。但喬巡能看到更多。看到她眉宇之間於人而言難得的清絕。身處華麗場,尚有清絕態。
喬巡便覺得,也許駱登仙認識裡的表面現象“姐姐變了”,其實都是一種錯誤。
“登仙見過皇后娘娘。”
駱希賢微微一笑,
“你我竟也如此生分了嗎?”
跟家書裡強烈的思念與期待之意不同,駱希賢見到朝思暮想的弟弟後,很自然平常。
喬巡沉了沉肩膀,露出“駱登仙式”的笑容,
“剛剛女官跟我講了不少梧桐宮裡的規矩,我這不是想,得守守規矩嘛。”
駱希賢莞爾一下,折身坐下來,
“坐過來。”
喬巡照辦。
“我這個當姐姐的,好些年沒見過你了。這下我可得好好瞧瞧看看。”
“能有什麽看頭,不過是高一些瘦一些,臉老了一些罷了。”
“說什麽話呢!”
駱希賢上瞧下看,摸摸臉,捏捏耳朵,一番把弄後皺起眉,
“怎滴,你這副身體,倒是比幾年前還要糟糕了。”
“哪有!”
“還強嘴!你在城裡做了些什麽事,當我不知道?我好早就想當面教訓你了,一直沒個機會。今兒個,是得好好跟你講講。”
“別啊姐姐,我這好不容易來一趟幹嘛啊這是。”
“好不容易來一趟?合著,你是什麽通了天的大人物是吧,得我幾次三番請你?駱登仙,我說,你這個當弟弟的沒有弟弟樣,當兒子淨給家裡丟臉,當個男人還一點擔當都沒有!”
“你這也太誇張了!”
“誇張?”
駱希賢當即就從一旁抽屜裡取出一份冊子來,翻開便說,
“你這些年做過什麽壞事,我都是一筆一畫記下來的,怎地,非得我念給你聽?羞辱一遍你,然後我再慚愧沒當好一個姐姐嗎?”
喬巡趕忙把冊子合上,
“別念了別念了,好姐姐,我知錯,知錯!你怎麽說我都沒事!”
然後就是姐姐教訓弟弟的環節。
喬巡全程“嗯嗯”、“對對”、“姐姐說得對”、“我錯了”……
一句不敢反駁。
好一通數落後,駱希賢大概過完了姐姐癮,長舒一口氣,臉色柔和起來,說:
“駱登仙,說吧,來找我是打算求我做什麽?”
喬巡笑呵呵地說,
“我就不能是來看望你的啊。”
“省了。平時見不著你怪想你的,見著了反而沒什麽好心情。”
“我有那麽討人嫌嘛……”
“你對你的魅力一無所知啊。”
喬巡悻悻然,
“姐,我確實有事想問你。”
“問吧。”駱希賢把玩著手裡的玉如意,神情清淡。
“觀世樓,你了解嗎?”
駱希賢停下動作,瞥了他一眼,
“問這個幹嘛。”
“好奇啊。”
“別給我打馬虎眼兒。你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
“我跟觀世樓鬧了個矛盾。”
“多大的矛盾?”
“我有個朋友被他們抓了。”
聽到這句話,駱希賢輕笑一聲,
“繆新月是吧。嘖嘖,駱登仙,還虧你說得出‘朋友’二字啊。本來我對你還抱有一點期望,現在看來,確實是要我來擦屁股了。”
“你知道啊?”
“你的事,還有什麽我不知道?”
“那我之前……死了,你知道嗎?”
“死?笑話,不過是九命貓的把戲而已。”
“什麽?”
“別問那麽多。你只需要知道,你根本沒死就行了。”
“啊?那為什麽,還給我送葬……”
“故事寫全篇,好戲演全套,這點道理,你該懂的。”
喬巡驚覺,
“我的死,是故意而為之?”
“怎樣理解見仁見智。”
見姐姐不肯明說,喬巡也就不追問了。他知道駱希賢做事一向是分寸不失,能說的她一定會說。
按照她的說法,駱登仙其實根本就沒死……
沒死的話,那自己是怎麽托身在他身上的呢?喬巡對此感到疑惑。也沒有在身體裡感受到另外一道意識啊。
駱希賢說,
“只是沒想到你那麽早就醒了過來而已。”
“那我本該什麽時候醒過來呢?”
“從今天算,是兩天后。”
“剛好七天?”
“是的。”駱希賢搖了搖頭,“遠了不說。還是別讓你這個笨蛋明白太多好。”
“……”
“你當真想救繆新月?”
“嗯。”
“理由。雖然她也只是個工具,但怎麽說也是親手給你埋下巫術的。”
喬巡說,
“但我知道,她本不願意。”
“她願不願意不重要。”
“如果,我很在意她呢?”
駱希賢認真看著喬巡,
“在意?”
“嗯。”
“那你可明白,你對她的在意,也許是她精心營造的呢?”
“不一樣。姐姐,我對這種事很敏感。我覺得,這不一樣。”
“所以,你這是心裡裝了她?”
“我難說得明白。但我想,我再見不得她之外的其他女人了。”
駱希賢氣笑了,
“你懂什麽?!”
“姐姐。列山之前對我說,現在的長安城越來越不安分,徐國府也走到巔峰了,盛極必衰,他由衷地希望,我能……變得不一樣,變得更像是一個……世子。我玩樂十年二十年,很難有什麽能讓我安下心來……繆新月算一個。”
喬巡說得很真摯,情緒飽滿,語氣沉重。
有著“色欲”,他對自己的神態和情緒管理是非常完美的。
這份完美,覆蓋了駱希賢一雙慧眼的辨識。
駱希賢是個當姐姐的,還是個“伏地魔”姐姐,聽到幼稚不懂事了十幾年的弟弟吐露這種真情,那裡忍得住,心中一片動容,
“你當真這樣想?”
“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了。”
“合著,這是把我當工具使啊。”
“我絕無此意。”
“呵呵,駱登仙啊……你這嘴是要比以前厲害了。”
“看姐姐的信學的。”
駱希賢好生笑了一回。漸漸冷靜下來後,她臉上攀上冷霜,
“但你明白,繆新月不是個純粹的人。她曾傷害過你,這次你給了她新生的機會,如若還有下次,我會親手了結她,登仙,這檔事我可不會管你願不願意了。”
“她不會的。”
“希望你這雙眼睛看女人是看明白的。”
“……”
“還有,希望你也真的安得下心來。下回還讓我聽到你在外面做什麽葷事,我會請求陛下讓你進宮學習幾年。”
“保證不會。”
駱希賢點點頭,捏了捏手指肚,從一側取來一面鏡子。
她似乎是在查看自己的妝容,邊看邊說,
“觀世樓為陛下做事,當然得守著陛下公明大義,事事分明的底子。這人呐,有罪無罪,得好好界定。不能領著帝宮的餉銀,卻做著不像帝宮的事。”
說完後,她隨手一丟,銅鏡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喬巡再看去時,那面銅鏡表面已經不光滑,照不出人影來了。
隨後,駱希賢笑著說,
“好了。”
“這就好了?觀世樓不是陛下……我還以為你要去請求陛下。”
駱希賢笑笑,
“陛下操勞國事,家事嘛,細碎得很。陛下對我也很好。”
喬巡忽然感覺很冷。
他這個……不對,駱登仙這個姐姐屬實是有些可怕了。
簡單的幾句話裡,折射著非常的智慧。
他有理由相信,拋開“姐姐”這個身份,駱希賢其實並不像駱登仙認知裡那麽“知書達禮”、“人畜無害”。
不過駱希賢顯然也有意不給弟弟太多壓力,態度至始至終都和親和。
之後便是一番家長裡短。
留在梧桐宮吃過午飯後,駱希賢說了好些囑咐的話,得聽見喬巡挨句挨句承諾後,才肯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