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繚繞在紫金巷子裡,在易燃物的助燃下,燒穿了半條街道,周圍來救火的人才陸陸續續提著水桶、拉來水車以及泥車救火。
與此同時,紫金巷子旁邊的玄鳥大道支乾道的一處夜市,身穿紫黑色軟甲,面戴鐵面具的禁衛軍們一邊叫喊,
“避讓,避讓!”
一邊蠻橫地撞開任何擋路的人或物。
路人敢怒不敢言。這身行頭,一瞧分明就是官家的人,哪裡敢多說半句。
前面,一名禁衛軍說,
“參司大人,氣息太雜了,街道上的腳印完全被覆蓋了!”
面具顏色為白金色的禁衛軍說,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必須把她找到!上將大人可聽不得你這些話!失敗了,就準備好跟天官尚書陪葬吧。”
尋找足跡的禁衛軍嚴聲點頭,
“是!”
“那個李姣姣自幼體弱多病,跑不了多遠的。我不要求你百分百準確,但絕對不能跟丟!”
“是!”
這名禁衛軍,蹲伏在地上,一雙眼睛貌似透露著一些微弱的光芒。
他努力地將地上繁雜的腳印與之前的腳印進行對比。
禁衛軍的行進速度因為太多干擾,盡管慢了不少,但絕不至於被一個體弱多病的女人給甩丟。
“參司大人,李姣姣很聰明,她的足跡基本都被大量的其他足跡覆蓋了,而且靠近在排水渠一側,水汽能更快地模糊她的足跡。在下不明白,她應該是那種足不出戶的大家小姐,為什麽,這麽擅長逃跑?會不會有其他人幫助她?”
參司騎校郎說,
“不該你問的別多問。”
“是!”
在這個夜市裡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排查後,禁衛軍們終於找到了李姣姣的逃離方向。
“那是西南側的平民區!”
參司騎校郎問,
“走出多遠了?”
“應該有一裡路。”
“通知南區的人,在中段把她攔下來。”
“是,參司大人!”
隨後,一支煙花令箭從地面升起,升至半空後,猛地炸開,在夜空中留下一個特殊的圖案。這個圖案持續了有足足十多個呼吸的時間。
與此同時,在南區駐扎的禁衛軍們迅速整隊出發,開始在南區與西南區的中段設立阻隔。
……
煙花令箭是明牌的,誰都能看到,包括正在潛逃的李姣姣。
靠近西南區的一條街道上。
李姣姣早已換掉了那一身黑衣勁裝,穿上了平民女子常穿的紗麻衣。
她臉上有明顯的妝容痕跡,很濃,幾乎覆蓋了她本來的樣子。
煙花令箭炸開的時候,她稍稍駐足望起頭,看著那個持續了一定時間的圖案。
接著,她走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在拐角處停了下來。
呼——
長呼一口氣後,她開始喘氣。眼袋有些腫,像是充血了。肩膀和小腿都在不受控制的發顫。
她捏了一下大腿,酸痛感讓她蹙起眉悶哼一聲。
她知道,這具身體的耐力和體力已經到極限了。
能跑這麽遠。後面全憑堅韌的意志。當然,這份堅韌的意志名字並不叫“李姣姣”。
跑是跑不掉的。她現在很清楚。城裡到處都是對方的人,往哪兒跑都遲早會被發現。
藏呢?
她也不覺得藏得住。對方顯然有一定的追蹤能力。
“唉……”
她歎了口氣。
主要還是這副身體實在是太過孱弱了。是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不說,還從小體弱多病。
跑不掉,藏不住。
那擺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個結果……被抓住。
她想,既然對方這麽大張旗鼓地來抓自己,目的十有八九是要抓活的。
“抓活的的話……也還要一定的周旋空間。”
想到這裡,她打算放棄掙扎了。
頂著這個狀態繼續逃跑,難度不亞於逆天改命了。
“唉——”
她背靠在牆上,癱坐在地上。
一停下來,身體的虛弱感迅速讓她感到頭暈目眩。
“這是……低血糖的症狀。”
按在地上的手掌開始發麻,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咬。
疲憊後的困意來襲。
她努力睜著眼,心想,再怎麽樣,也不能在這裡睡著吧。
模糊之間,她聽到密集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伴隨著一些人的嗓音。
“就是這條巷子了!她應該在裡面。”
“你們幾個繞後,從另一個方向包圍。剩下的跟我從正面進入,謹慎起來,小心有埋伏。”
“遵命!”
聽著這些聲音,她想,抓一個弱女子,還要這麽小心翼翼嗎……我都束手就擒了……
沒過一會兒,她看到昏暗的視野裡走來一群穿著同樣衣服的人。
他們手持著兵器,小心翼翼靠近。
為首的參司騎校郎說,
“李小姐,放棄反抗。”
她沒說話……我要是能反抗,就不會給你說話的機會了。
重重地喘了口氣,她伸出手說,
“來吧。”
參司騎校郎招了招手,兩名禁衛軍拿著鏈鎖走向她。
鏈鎖叮當作響。
嘭!
一聲巨響驚醒了她幾乎已經沉淪的意識。她睜大眼睛,向前看去,赫然發現,巷子右側的牆壁被規則地切下了一部分,而被切下的一部分此刻正壓在對面左側的牆上。
兩面牆的中間,正是那兩個手持鏈鎖的禁衛軍。
但此刻,他們已經不是禁衛軍了,而是兩灘被壓碎的肉渣子。就像兩塊麵包夾著果醬。
她還沒反應過來,接連響起五道聲音。
五面規則的牆壁紛紛按照同樣的方式,撞在剩余的禁衛軍身上,撞向另一側的牆壁。
短暫的時間裡,六個“三明治”完成了。
看著那規則得像是用刀切割的牆壁,她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什麽內功能實現的,一定是更加抽象的能力。
所有的禁衛軍,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變成了肉醬。
一瞬間,這條狹窄偏僻的冷巷裡寂靜無聲。
直到腳步聲響起。腳踩碎石的聲音。
她看到,兩個人,一男一女,從六個規則的正方形牆洞的某一個裡面走出來。
為首的男人她認識。其實,應該說是李姣姣認識,
李姣姣之前在參加徐國府的宴席時見過他。是徐國府的二世子,駱登仙。
李姣姣對駱登仙的印象很不好。當初第一次見面就被調戲過。
所以,看到駱登仙後,她也沒有覺得自己得救了,警惕地看著他們。
月光下,
喬巡看著她問,
“李姣姣?”
“是。你是駱登仙。”
喬巡笑了笑,對管月說,
“檢查一下,看她到底是誰。”
“領命,世子殿下!”
檢查?
難道,他們知道我其實並不是李姣姣?
她心跳加速,更加緊張起來。
管月走到她面前,蹲下來,笑著說,
“不要緊張,我不會傷害你,只是……做個檢查而已。”
“什麽檢查?”
“嗯……有趣的檢查。”管月笑了一聲。
接著,她手指輕輕點在“李姣姣”的眉心。
“李姣姣”沒有感覺什麽不舒服。反而,身體的疲憊感似乎因為這次觸碰,而減輕了不少。
片刻後,管月站起來看向喬巡,笑著說,
“教練,看來我們一開始就猜中了啊。”
教練?
這個稱呼……“李姣姣”猛地驚覺,瞳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試探著問,
“喬巡,還有,管月?”
“bingo!”管月打了個響指,把她拉起來,笑哈哈地說,“漁姐姐,被嚇壞了吧。”
李姣姣早已死去,在她身體裡的叫辛漁。
辛漁肩膀顫抖著,她咬了咬嘴唇,
“我真的以為我無路可走了。”
喬巡說,
“長安城,差點讓我們都無路可走。”
管月點頭,
“是的是的。姐姐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多險,差點就被一個又醜又矮又老的猥瑣之徒給糟蹋了!”
“這麽危險嗎?”
“是啊,要不是教練英雄登場,我就完蛋了!”管月捂著臉說,“雖然這不是我的身體,但我精神還是第一次啊!人家的精神貞潔可是保護了快二十年呢。”
“就你話多。”喬巡吐槽。
管月不理喬巡,繼續開開心心地跟辛漁分享。她豎起兩個手指,
“教練救了我兩回,兩回哦!其中一次還是本能地救了我!姐姐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辛漁有些懵,她沒搞明白喬巡跟管月經歷了什麽,
“什麽?”
“意味著教練其實是個口是心非的傲嬌啊!他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可是非常誠實的!”
辛漁吸了口氣,
“你們……經歷還真是豐富多彩啊。我除了今天外,都沒出過家門。”
喬巡拍著腦門說,
“別聽她瞎說。以上所說都是她腦補的。話說回來,還是先離開這裡吧。後面肯定還有人會過來。”
“嗯。”
然後,管月帶著他們迅速離開這裡。
並沒有返回徐國府,而是去了一個比較隱秘的地方。
那裡是以前駱登仙買的一處宅邸,用來養“金絲雀”的,後來玩膩了,把“金絲雀”放了,就沒再去過。
他們走後不久,這裡又來了一隊人。
也是禁衛軍。
他們將緊緊貼合在一起的幾面牆壁拆下來,看到中間夾著的那一灘灘肉泥後,紛紛吸了口涼氣。
這種手段,對於他們這些長安城本地人來說,完全無法想象是怎麽做到的。
“撤,撤!回去稟告上將大人!”
……
長安城,城冬濕地,月亮湖。
這處除了位置太偏僻外,沒有任何缺點的避暑莊,便是駱登仙以前買下的。
因為主人是駱登仙,門外插著赤金花旗,所以即便是沒人住,即便是荒廢了,這裡依舊沒人敢隨便進來。
偏僻,安靜,冷清。
湖心亭裡。
管月為辛漁排解了身體的勞損和疲憊感。
辛漁把自己這幾天的經歷說了一遍。跟喬巡和管月事先想的一樣。她從醒來後,就一直處在被禁足的狀態,幾乎除了自己的小院子外,哪兒都不能去,但她仍舊憑借過人的智慧與對環境局勢的洞察力,僅僅是跟李沛簡單地聊了幾句,從下人那裡打聽了一些城外的情況,就意識到現在的長安城有問題,自己繼續留下去很不安全。
所以,借助下人之手,在完全不透露自己意向的情況下,製造了今晚紫金巷子的災難,逃出生天。
說到最後,辛漁苦笑一聲,
“但我果然還是高估自己本身的能力。要不是你們,我肯定已經被抓住了。”
喬巡說,
“能用李姣姣的身體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厲害了。我們還以為要到尚書府裡去把你搶走呢。”
“那些人到底為何要抓我?”
“不只是你,而是所有死而複生的人。”
“死而複生的人?”
“嗯,我還有管月都一樣,是通過寄托在死去之人身上存在於這裡的。僅僅我這邊初步的調查裡,就有除了我和管月外十五個死而複生的人。而其余人,基本都被那些禁衛軍抓走了。”
“這是為何?”
喬巡搖頭,
“具體原因並不知道。但這麽針對的話,最壞的可能就是我們被知道了,是從其他世界來的。好一點就是把我們當中一種不祥之兆。”
辛漁想了想後說,
“真沒想到,幻·長安裡面是這副樣子。”
“這裡並非真正的幻·長安。應該只是幻·長安原身,也就是仙界那座長安城的映射。”
辛漁稍微理解了一下,
“我記得孛娘是有說過這回事。”
“最初的幻·長安,剛建成時應該就是這個樣子。不可能這麽多年沒有變化,而且,還有一件事……”喬巡把他們無法去到長安城外的情況說了一遍,“所以,在我的猜想了,可能有人故意這麽設計的。”
“npc與玩家……很通俗的說法。”辛漁想了想,“我們無法確定這個長安城是否是真實的世界,對吧。”
“是不是真實的不清楚,但一定是不完整的。”
管月表示肯定,她也認可這種說法。
“很難理解啊……”辛漁說。
“我也想了很久。有用的線索太少了。簡單一句話說來,目前的長安城存在著多方勢力的鬥爭,一面是長安城內部勢力的爭端,一面就是我們這些外來者跟長安城的爭端。當然,多半還存在著外來者之間的爭端。幾種爭端之間,也許是有著共同的關聯的,只是,我們暫時還不知道。”
“缺少一條能把幾種爭端全部串聯起來的信息。”
“是的。好在,我們目前還未受限。”
辛漁點頭,
“比起那些直接被抓走的人,我們肯定是幸運的了。對了,仙儀,還有孛娘,你們找到了嗎?”
喬巡搖頭,
“只找到了你。她們兩個,還一點線索都沒有。”
“會不會已經被抓走了?”
“說不好啊。”
辛漁憂心地說,
“我現在擔心的是,在這裡死去,會不會就真的死了。我們的真身又在什麽地方呢?”
管月戳了戳下巴,
“不出意外的話,在這裡死了,就真的死了。我有一種感覺,很清晰。”
喬巡說,
“你的能力十有八九是來源於世界本身。世界越穩定,越強盛,你就越強。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
“這樣嗎?”管月笑呵呵地說,“那你是不是就是世界啊,我總是覺得你很親切呢。就像……父母與孩子。”
管月似無心的玩笑之言,說完後,哈哈大笑起來。
“大概吧。”喬巡隨便回應了一句。
他站起來,
“管月,你留在這裡照顧辛漁。我要回去一趟。”
“徐國府嗎?”
“嗯。”喬巡略微沉頓後說:“我要去問一件事。”
“我送你吧,你一個人很危險的。”
“不用。辛漁目前的狀態更危險。”
辛漁吸了吸鼻子,“抱歉。”
“沒事。我現在戰鬥能力不直接,但自保沒什麽問題。”
“好吧。”管月說,“你伸手給我。”
喬巡伸出右手,
“怎麽了?”
管月握著他的右手,在上面刻下一個記號。記號在閃了一下後就消失了。
“這個記號呢可以直接呼叫我。教練要是碰到危險就把意識沉入其中。然後,我唰的一下就出現啦!”管月仰著頭,開心地笑著。
喬巡頓了頓,沒說什麽。
同樣的事,之前呂仙儀也做過。
分手後,他不常提起她,但總會想起。
他本體的左手上,那個符文同心環還沒抹去。
“教練,不要逞強哦!你現在可以依靠我的,不要覺得不好意思。”管月說。
“哼,我盡量做到不依靠你。”
“欸,多依靠一下我嘛!這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我們可是並肩作戰的夥伴,搭檔啊!”
喬巡認真看了一眼管月。
管月的眼神總是那麽純真,沒有任何心眼,總是把心裡的話毫不保留地講出來。
不管是好話,還是壞話,都一並說出來。
所以,有時候她很可惡,有時候,又……很可愛。
但是……管月啊,你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我身邊?喬巡心裡默問。
他吸了吸氣,
“好吧,那我就多依靠依靠你!”
“嗯嗯!我很可靠的!”
這種肯定,就像小孩子對大人說:“我很厲害哦!”
很喜感,也讓人很溫暖。
管月常常這樣說。但這次,不知為何,喬巡覺得,她說的話,很有重量。
他想,大概是現在除了特性外,沒什麽能力了吧。
沒有能力,缺失的安全感,由管月補充了。
喬巡離開了。
湖心亭裡,管月目光柔和,
“我說嘛, 教練其實正在改變。他跟仙儀交往期間,倒並不是仙儀不夠優秀,沒有能力讓他改變,而是他有時候,只是很害怕改變,就會本能地去閉守。”
“你很了解他。”辛漁說。
管月摸著胸口,低聲說,
“我有一種感覺。也許……我跟教練以前就見過。我並非是在開玩笑,我一見到他,就有種‘啊,要大結局了’的感覺。我不理解為什麽,所以一直都在很認真地觀察,思考與總結。教練的一言一行,我都默默地記錄著。所以,我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她雙腿伸直,手掌抵在身後,望起頭,看著窗外的月亮,
“我不知道教練在迷茫、糾結或者害怕著什麽,但我……要幫他。漁姐姐,你知道嗎,說不定啊,這就是我跨越千年,來到他身邊的……理由。”
辛漁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