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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汙染全世界開始進化》七十九 仙班已滿,另尋他路
  一隻妖的一生很長,可達數百上千年。
  一隻妖的一生又很短,三番講述便終了。
  老道士聽完了紅衣女子的妖靈陳情,抬頭望著她,
  “你是仙狐?”
  紅衣女子點頭,
  “我本名‘憐心’,跌入凡塵作了妖後, 便自賦了一個‘莊’姓。”
  “為何你要同藍知微相愛?”
  莊憐心說,
  “相愛本就無意,更加無解。”
  “即便你來自天庭,但在凡塵裡,你終究是妖。始終該知曉人妖殊途。與凡人相愛,本是墮情, 誕下子嗣, 更是有悖天道。你與他成親時, 就不曾料想過誕下子嗣後,對於你們的子嗣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嗎?”
  莊憐心眉頭沉斂,眼神自責,
  “非人非妖,六道不容,天譴伴隨終生。”
  “既然你知道,還要選擇誕下?”
  “我不忍扼殺她。即便她不為這天地所容,終究是生靈。”
  “藍知微知道你是妖嗎?”
  “知曉。”
  “那這邊是你們二人做的孽,卻要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遭難。孽緣,孽緣。”老道士凝眉看著莊憐心。
  莊憐心說,
  “我到底是活得不明不白。”
  “沾染上這份孽緣,如何都不明白。”
  “我知道道長容不下任何一個妖。但我非要弄明白,是誰人在藍知微的靈魂裡種下禁製,如何要針對我與他。”
  老道士嚴肅地看著她,
  “夠了。你已經糊塗到這個地步了,切不可繼續犯錯。帶著你的孩子離開這裡吧, 歸隱深山,好好將她撫養長大。她未來的天譴,需由你來承受。莫要在踏入玉山鎮半步,更不要再念想藍知微半分。”
  莊憐心說,
  “我不曾加害一人,隻想弄清楚是誰要拆散我與藍知微。即便如此,道長也容不得嗎?”
  “人妖殊途。”
  “殊途……誰言說的殊途呢?是天庭定下的規矩,還是世俗王朝白紙黑字寫的告示?”
  “天道如此。”
  “天道為何不肯垂簾我等妖半分呢?為何要同‘妖’後面加一個‘孽’字呢?”
  老道士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沉默一會兒後說:
  “天下終究是人的天下。”
  莊憐心自嘲一笑,
  “呵……我不該同你說那麽多的。到最後來,也不過是站在高處,同我施舍憐憫而已。”
  “我無法說我是對的。但我這一生始終踐行我的信念。”老道士伸出兩根手指,在桃木劍劍身上緩緩抹過去。從指肚深處鮮血,這深紅的血落到劍身後,便作了金色的光,“如若你執意如此,我隻好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何必說得那麽偉岸。”
  “我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不願意與天道做對抗。那我便……踐行我自己的信念,與你戰鬥。”
  莊憐心說,
  “我雖然跌入凡塵,散去了仙術, 作了妖,但終歸曾經是仙。道長,我不會留手。”
  “多說無益!”
  劍光閃爍,紅綾紛飛。
  野桃林裡,再次下起了桃花雨。
  莊憐心失去了一生的仙術,但所學的神通,終究是天庭的神通。即便用妖靈之力去催動,亦不是凡道可以輕松應付的。
  赤色的火,在桃林中燃燒起來,愈發旺盛。
  火光撕破黑暗,染紅了半邊天。
  遠處的小道士,終於不用再慢慢地尋找蹤跡。遠遠地見到衝天的赤色火光後,一次又一次加快步伐,直至對道術的控制極限。
  終於到了戰鬥之地後,他停下來,藏身在一片樹叢後。
  他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有學真正的斬妖道術,不能去給師父添亂,還是老老實實地觀摩師父的戰鬥英姿就好。
  撥開濃密的枝丫,他向前看去。
  前面的野桃林已經被摧殘得不剩多少了。滿地的枯萎的桃花花瓣。這本就不是自然開放的桃花,一旦離了莊憐心的妖靈之力,就會迅速枯萎。
  劍氣掠過,一道火光猛然炸開。
  老道士從空中跌落。莊憐心的紅綾抵在他的喉嚨處。
  但莊憐心並未動手,而是垂下眉頭,
  “道長,我沒殺過人,也不打算殺人去證明些什麽。不管你是否理解我,也不管你是否要繼續阻止莪,我都要去弄清楚那件事。我不想我的一生活得不明不白的,也不想我的孩子生下來便沒有父親。”
  老道士拚命地咳嗽了一會兒,面色變得十分紅潤,
  “凡人終究不及仙半分嗎?你只是曾經為仙,我都無法傷你一絲。我以為我修得凡塵之巔,能企及仙人半分,現在看來,終究是天地之隔。”
  莊憐心微微張嘴,欲言又止。一番掙扎後,她沉聲說,
  “道長……仙門已經不會為凡塵打開了。天庭仙班已滿。想要求仙,唯有走天仙一途。可你修的道,是真仙途。”
  老道士陡然間精神煥發,
  “我真想窮盡一生之力,再好好討教。但……我還有個徒弟,我要將他養大。”
  “那道長應該很能理解我的心情才是。”
  說罷,她便要收手。
  卻在收手之際,一根光矢陡然在天邊浮現,然後以常人根本無法反應的速度,劃過天際,擦著莊憐心的肩膀,猛然刺入老道士的喉嚨。
  隨後,光矢炸開,老道士身首異處,不留完屍。
  莊憐心見狀,愣住了。
  接著她反應過來,猛地轉身向身後的天空看去。在漆黑的遠空,一個手持弓箭的巨大虛影望著她。片刻後,虛影伸出手掌。
  莊憐心面露驚恐,想要逃離。
  但她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向前移動半分。身後的虛影傳來巨大的牽引力,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她耳畔炸響,
  “棄仙憐心,你泄露天機,速速隨我回去受罰!”
  “‘仙班已滿’算什麽天機,算什麽天機!”
  “你私造仙途,已是犯錯。眾仙念在你照料仙草園兢兢業業,隻剝奪你仙身,未收回你神格,便是望你在凡塵歷練後,有朝一日重返天庭。豈料你竟不知悔改,泄露天機!”
  “我沒錯!錯的是享受仙班的你們!”
  虛影怒喝,
  “膽敢反抗!”
  話音一落,一陣雷霆從天而降,穿透莊憐心的身體。她瞬間泄力,精神氣一下子折損過半,無力掙扎,隨著虛影而去。她隻得望著野桃林裡,因自己無辜而死的老道士自責悔恨。
  她終究沒想到,天庭居然會為了保證“仙班已滿”這件事被凡人知曉,而做到這個地步。
  她閉上眼,
  “對不起,道長。對不起,珺珺……”
  虛影帶著她消失在遠空。
  野桃林裡的火焰迅速熄滅。一切重歸寂靜,只有些許晚風。
  一直藏在樹叢裡觀望著一切的小道士失神地走出來。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經不成樣子的老道士面前。
  望著地上狼藉的屍身,他失措地跪在地上,嗚咽地哭了起來,
  “師父……師父,師父啊……我隻好躲著,隻好躲著啊……要是,要是我早些學了道術,就能……就能幫你了……師父啊……”
  前幾日這方地一直是大晴,熱夠了。今夜此時,下起了雨,逐漸地,由小轉大。
  雨水衝刷地上的斑駁。
  哭得不成樣子的小道士終究記得清人事。恍惚地將老道士狼藉的屍身收撿起來,想著帶回斬妖山上再料理後事。但又想起師父生前說的話,
  “人死歸天地,我等出家之人,無根不定。在哪裡死,便在哪裡埋。”
  他便忍著悲痛,就在野桃林裡找了個向陽的地方,掘坑挖墓,將老道士的屍身掩埋了。
  雨很大,小道士來不及立碑,隻好先行找個避雨之處,等雨停歇後再去,
  “師父,徒兒不孝,只能眼睜睜看你被打殺。日後我定會好好修習道術,找到那狐妖,報殺師之仇!”
  撇下這句話,他轉頭離開。
  他並沒有看到身上高天上的虛影,只看到莊憐心將紅綾懸在師父的喉嚨處,然後師父就慘死了。
  腦袋裡一直盤旋著剛才的畫面,他的眼淚止不住,同雨水混淆。悲憤加夜雨,使得他愈發疲憊吃力,身體漸漸虛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他進入了野桃林的更深處,撥開一片由藤蔓匯聚而成的簾子後,周遭景象豁然開朗。
  無雨亦無風,洋溢著溫暖的氣息。在前方有一個簡易的小木屋。看樣子是用桃木搭建的。木屋內點著祝燈。
  他心想,這裡還有人家嗎?
  他上前敲門,
  “請問有人在嗎?”
  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幼稚的女聲,
  “你是誰啊?”
  “我在林子裡迷路了,突遇大雨,寸步難行,能否讓我在此避雨?”小道士還帶著哭腔。
  “你在哭嗎?”
  “沒,沒有。”
  “可是,娘親告訴我,她沒回來前,不要給人開門。”
  “我不是壞人。”
  “娘親說,每個人都說自己不是壞人。但總有壞人。”
  “那我就在屋簷下避雨,可以嗎?”
  “只要不開門,應該是可以的。”
  小道士便坐在屋簷下。師父被打殺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一坐下,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他將頭埋起來。
  越想越傷心。逐漸地控制不住哭聲。
  淒慘傷心的哭聲越來越大,久久不能停。雖然老道士說過他是早慧,但再早慧,也就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哪裡止得住這般難過之意。
  一些時間過後,木屋的門打開一條縫,一對眼睛露出來看著小道士,目光流露出一些歉意和糾結。
  過了一會兒,門完全打開了,一個帶著兜帽的小女孩走出來說: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把你關在外面,你會哭得這麽厲害。”
  小道士打住哭聲,問:
  “你怎麽又開門了?”
  小女孩想了想說,
  “我一直在看你。我覺得,你應該不是壞人吧。嗯……你沒有壞人的味道。”她動了動鼻子,隨後又趕忙把自己的鼻子遮住。
  小道士不明就裡。
  小女孩說,
  “你進來吧,全身濕乎乎的話,會生病的。我經常生病,知道生病很難受。所以,你最好不要生病。”
  小道士站起來,
  “謝謝你,謝謝你。”
  “沒事的。”
  兩人進了木屋。
  屋內更加溫暖。這種溫暖的讓小道士有種蜷縮在被窩的感覺。
  雖然是讓小道士進屋了,但小女孩依舊跟他保持著明顯的距離。
  她坐在角落裡,雙手抓著兜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小道士眼睛紅腫。他忍住哭腔說:
  “等外面雨停了我就離開,你不用害怕。”
  “嗯。”
  屋子裡安靜下來。
  小女孩除了盯著小道士外,也時不時望向窗戶。
  過了一會兒,小道士問:
  “你在家裡還要戴著頭巾兜帽嗎?”
  聽到這個問題,小女孩將兜帽拉得更緊了一些。她說:
  “這樣更暖和。”
  “你很怕冷嗎?”
  “嗯。”
  又安靜下來。
  兩個小孩子之間,沒什麽話說。小道士沉浸於傷懷。小女孩則有些擔憂和緊張。
  外面的雨久久不停。
  小女孩的娘親,亦久久不歸。
  漸漸地,小女孩有些困了。小孩子的睡意,往往是說來就來,止不住的。她靠著牆角,閉上眼,腦袋一點一點。
  小道士看著她,隻覺得真是可愛,雖然他自己也還在被別人說可愛的年齡裡。
  小女孩睡著了後,疏於防守。她的兜帽,緩緩掉了下來。
  這時,小道士才算是完完整整看到了她的樣子。
  在她的腦袋上,分明地長著一對火紅色的……狐狸耳朵。
  那種顏色,那個樣子……瞬間讓他想起與師父戰鬥的那隻狐妖。
  有了這份聯想後,他愈發覺得這個小女孩跟那隻狐妖長得真像。
  “真像啊……簡直一模一樣……”
  小道士咽了咽口水,心想,這個小女孩的娘親該不會,該不會就是那隻狐妖吧!
  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也許是因為雨水,也許是因為緊張。
  “妖……妖……”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裡念。
  師父是個斬妖除魔的道士,我也是個斬妖除魔的道士……
  師父被妖打殺了,我……我要給師父報仇。
  他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站起來,從腰間取下平時用來練習的桃木短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小女孩。
  瘦弱的陰影,逐漸蒙住小女孩安閑的睡顏。
  “娘親……”小女孩忽然說了句孩子氣的夢話。
  小道士看著她的臉,舉起桃木短劍的手,始終無法用力。
  他終於忍不住了,丟了桃木短劍,倒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用拳頭捶打自己,
  “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個好道士,明明是妖,我卻下不了手。對不起,師父……我幫不了你啊,我沒法給你報仇……師父,我是個沒用的道士……師父啊,嗚嗚嗚……”
  小狐妖被突然的動靜嚇了一跳。睡意全無,睜開眼後,看到在地上抱頭痛哭的小道士,於是趕忙說:
  “你怎麽了?是生病了嗎?對不起,我應該給你找點乾衣服穿的,對不起,我馬上給你拿些乾衣服穿!”
  聽到她的話,小道士哭得更加厲害了。
  他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更加對她下不了手了。
  明明是個妖,為什麽要這麽善良,為什麽要對人這麽好……
  小狐妖忽然發現自己的狐狸耳朵露了出來,趕忙戴上兜帽,慌慌張張地找了些自己的舊衣服,然後害羞地說:
  “我……我只有女孩穿的衣服, 你……你先穿一下,等我娘親回來,我再讓她給你變……不,給你做些男孩穿的。”
  小道士抱著小狐妖遞過來的衣服,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越是哭,小狐妖就越是慌張,不知怎麽辦,隻好在旁邊候著。一邊候著,一邊著急地想,娘前怎麽還不回來啊,我應付不來這個人類……
  直到小道士終於忍住了哭意,小狐妖的娘親也還沒回來。
  她坐在門口,望著野桃林的方向,發呆。
  又不知過了多久,從野桃林裡照來一些晨曦。她望起頭,輕聲說:
  “天都亮了啊,娘親還沒回來。”
  這時,前方傳來窸窣的聲音。
  小狐妖趕緊進屋,然後把門關上。
  透過門縫,她看到一個穿著奇怪的男人走了過來。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推了推門,門一下子就開了。
  小狐妖十分震驚。她的娘親給她說過,只要門關上了,別人無論如何都從外面打不開。
  她呆呆地看著這個男人問:
  “你……你要做什麽?”
  男人說,
  “我叫喬巡,以後就是你們的臨時監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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