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飛升的?”
陸衣禤一過來,看到一百多號人挨個接受仙班,不免一驚。
“正常的話,是多少?”呂仙儀問。
兩人懸立在光影交錯之地,沒有急著露面。
陸衣禤說,
“以往來說,十年能有一人飛升,便是人間盛況,更多的時候都是幾十年才能飛升一人。這一百多號人,看來是累積了很多有資格飛升的修仙者啊。看他們的狀態,大多都臨近壽元了。”
“這更加說明,是有人特意把他們聚攏在一起的吧。”
“是的。”說完,陸衣禤目光橫掃,一眼便在人群中,望見了最有可能是幕後主使的人。
她望著站在一側的藍月冬,目光漸漸凝起。藍月冬讓她有種特別非同尋常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不是很分明,一時之間有些拿捏不定。
呂仙儀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好奇問:
“那個女人,有什麽特別的嗎?”
陸衣禤沉默了一會兒說,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她接引這些飛升者來到此地的。但還有個疑點就是,她是在天庭接引他們上來的,還是在天庭之外,把他們帶進來的。”
“有什麽不同嗎?”
“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是在天庭之內接引的,便說明,她有能力越過至真上聖,真玄、真象兩位大帝的全面監控,私自開啟天門。如果是在天庭之外接引的,便說明在天庭中,有人跟她裡應外合,一個在外,一個在內,共同開啟天門。”
“不論是哪種可能,她應該都是非常厲害的人吧。”呂仙儀說。
“這是毋庸置疑的,雖說現在這段時間,天庭動亂,私自開啟天門要比以前簡單,但能同時接引一百多個飛升者……需要相當強的能力。”陸衣禤眉頭皺得更深了。她越發覺得,藍月冬興許要比想象得更加有來頭。
她想直接進行天演,但合計了一下,覺得還是等安嫻過來了再說吧。現在不要打草驚蛇。
這般合計後,她跟呂仙儀靜默下來,等待。
遠處的天門內,世界之根還在不斷將從龐大黑影身上剝離的本格符文,賜予給飛升者們。一個個飛升者,在振奮之中位列仙班。每每成功位列仙班後,那蒼老的容顏,都會瞬間改轉,變得年輕而富有活力。這邊是壽命增長,從此長生的跡象。
始終跟少年江悠樂站在一起的常言,平靜許多。到這個時候,他也算是差不多明白,這場飛升盛宴,並非真的是他自己修來的,而是那個熟悉且陌生的藍月冬所一手主導的。
他看向旁邊面容稚嫩,眼神深幽的江悠樂,
“你是第一個進入登仙台的,不應該最先接受仙班嗎?”
江悠樂偏頭看著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
“你是從哪裡學的修仙之術?”
常言平靜地回答,
“自己領悟的。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江悠樂點頭,
“如果真的是自己領悟的。那我十分期待你成為天庭的支柱之一。至於我,我並無所謂位列仙班。”
“嗯?”江悠樂的話,讓常言產生了不少的困惑。他想問個明白,但江悠樂轉身就走開了。
“誒!”常言試圖叫住江悠樂。
但江悠樂只是回首,靜靜地看著他。
這一刻,他覺得江悠樂離自己無比遙遠。遙遠到目前的自己,沒有任何能力夠到他。
他便打住了,
“沒什麽。”
江悠樂隨即走開。他走向獨自在另一側的藍月冬。
藍月冬靜靜地立在天門的另一側,望著天庭主島的方向。江悠樂走到她旁邊後,她只是淡聲說:
“何必那麽冒險。本該是你在門內開門的。現在反倒淪落為群星。”
江悠樂說,
“我沒有料到會出現那樣的偏差。如果料到了……”說到這裡,他搖搖頭,“算了,如今已群星的身份,說什麽都顯得很蒼白。”
藍月冬目光深沉,
“幾年前,我曾見過地球的星空。”
“你也去過地球嗎?”
藍月冬搖頭,
“不,是有人捎來了一片剪影。在那片剪影中,我看到了王良一。”
江悠樂有些驚訝,
“能記錄下王良一身影……應該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是的,很不一般。現在想來,是他第一次開啟了仙門,為我們鋪墊了前戲。”
“你已經見過他了。”江悠樂便明白這個意思。
藍月冬點頭,
“但我並不知道他是誰,他在哪裡。”
“會也是群星嗎?”
“如此想來,最有可能。”藍月冬深沉地說,“有限世界的最後一次黃昏,的的確確出現了許多我們不曾知曉,也難以理解的存在和事物。”
江悠樂點頭,
“是的。”
他仍舊記得自己在地球的那一天。仍舊記得,剛剛複蘇的自己,是如何跌入有限之外,淪為群星的。他問,
“這次,我們能成功嗎?”
藍月冬搖頭,
“真武,你終須明白,我們所做之事,已經無法再用成功與失敗來標注了。”
江悠樂悵然,
“你說的對。我們只是在尋找存在的意義。”
說完,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又想到了什麽,好奇問:
“這次,在天門內開門的是誰?”
“策。”藍月冬蹙眉說。
江悠樂驚異,
“策不是消隕了嗎?我記得很清楚,她在鎖星台中解體的。她的仙紋,她的氣象,她的玄體,在神話歷戰爭期間,就全部沒入虛空夾縫了。”
藍月冬深吸一口氣,
“所以,是一個借用了策之身,策之名的存在。鎖星台崩潰後,‘策’與我進行了溝通,提前喚醒了我。所以,我才重啟了登仙台。”
“策……”江悠樂凝著眉頭,“借用一個群星名義,想來,那人應該並非群星。”
“是的。我無法知曉其存在,其意義,其屬於哪個有限世界。只能感受到其意志。”藍月冬說,“這些事無不在表明,曾經的我們,被一層厚厚的霧靄所彌蓋著。以群星的身份,踏上歸途,追尋有限規律,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
江悠樂點頭沉默。
他們看著一個個飛升者位列仙班,等待著應該要發生的事情。
人群之中,無人去刻意關注的地方。
喬巡抬起頭,望向遠處的光影交錯之地。他的目光,他的神情,顯出黯淡來,流溢著悵然。
藍珺追尋他的目光跟著望過去,卻什麽都沒發現,
“怎麽了?”
喬巡輕輕搖頭,
“沒什麽。”
藍珺當然不這麽認為。她不由得問,
“莫非是我不能理解的事?還是說,不願告訴我。”
“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覺得沒什麽說的必要而已。”喬巡沉默了一下,“或者說,遲早會知道的。”
“……”藍珺沒搞明白喬巡這麽繞圈子的意圖是什麽。
她覺得,這也許並不是他在故作高深,反而是有種沒做好準備的感覺……
喔,對他而言,也有不善料理的事嗎?
賜予仙班的盛事,並沒能順風順水地進行下去。出現意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這也不能叫意外。
從遠空,墜來一道又一道流光。
每一道流光,都代表著一個天仙。
天仙們,接受到安嫻的意志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往這裡。對於能力,早已超出一般范疇的他們而言,從天仙所在的界地,趕赴天庭的天門,不過是三次騰躍的事情。
一次是穿過天仙界地的壁壘,一次是穿入天庭的壁壘,一次是從天庭邊緣直達目的地。
因為天仙沒有本格,所以沒有類似於至真上聖那樣的本格執掌人,所以,天武安嫻就是名義和實際上的天仙最高者。
當她降臨在天門內側的時候,周圍所有的仙術,盡皆向她膜拜,圍繞著她,凝結出一朵又一朵仙術之花。
安嫻高高懸立在空中,俯視正等待被授予仙班飛升者們。
她並非真仙,不需要什麽名正言順的理由,隻強硬地對一眾飛升者說:
“仙班已滿,諸位請回。”
說完,她展開仙術結界,便要將一眾飛升者給隔出仙界。她當然無法阻止世界之根賜下本格符文,但她可以讓飛升者們失去被授予仙班的資格。
突然來一個人讓他們回去?這對飛升者而言,無異於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成仙機會,一旦失去成仙的機會,他們便不得不面臨壽元將盡的絕望境地。這如何能讓他們甘願。
便有飛升者,憤起而質問,
“仙班為何已滿?憑什麽讓我們回去!”
天武安嫻並不在意這個小小的飛升者。她的目光,迅速落在了藍月冬和江悠樂身上。接著,她對旁邊的天象與天玄兩位尊殿說:
“你們料理,我去會會那位主使。”
天象是一個白發蒼蒼,但絲毫不顯凋敝姿態的老人。他頷首說:
“這裡便交給我吧,天玄殿下,照顧周遭便是。”
天玄是書生形象,容貌清秀,身材清瘦,與在真仙隊伍裡相對應的真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他微微一笑,
“天象殿下垂垂老矣,莫要傷筋動骨,前頭的事情不妨交予年輕人。”
天象面不改色,
“天玄殿下不必多在意。”
說著,他身形遷移,推動仙術結界往前,要將飛升者驅離天門。
天玄呵呵一笑,搖搖手,一朵仙術之花在他身後形成,他便坐在花瓣上看戲。
他剛坐下沒一會兒,一道光陡然穿射仙術之花,在他身後形成小型的崩潰點。他腳步一邁,避開崩潰點,又趕忙把這個小型的崩潰點給覆蓋了。隨後,他眉頭蹙起,似笑非笑地說:
“天狩殿下,你當真是心大,真就不怕引發連鎖崩潰?”
陸衣禤不急不緩地走出來,雙手環抱,
“我老眼昏花,看錯目標了,以為你是什麽飛升者呢。”
“你!”天玄剛想發作,又見到陸衣禤旁邊跟著個呂仙儀,才緩了口氣,“也罷,不跟心胸狹窄的人計較。”
呂仙儀禮貌地招呼,
“見過天玄殿下。”
天玄眉目放松,
“呵呵,妙妙不必多禮。呀,真是副窈窕淑女的樣子,可要比某些人好太多。”
陸衣禤眯著眼睛,
“就喜歡這種想罵人,又得在別人面前裝作謙謙君子的樣子。”
天玄欲言又止,知道自己就算鬥嘴也鬥不過這家夥,實在不想跟她待在一起,索性轉身飛走,留下一句:
“你在這兒好好看著吧,我去外圍監管。”
陸衣禤嗤笑一聲。
呂仙儀有些尷尬地說,
“你們關系不好嗎?”
陸衣禤淡聲說,
“崔青是至高仙裡最年輕的一個,一直以來,天賦過人,能力極強。偏偏是個不安分的人,喜歡調笑別人,以他人的弱勢取笑。安嫻沒回來前,一直都有取她的地位而代之的意圖。是我跟天象殿下幾次三番壓製下來的。你可能不知道,安嫻歸來那一天,他就上門挑戰了,說什麽只要他贏了,那天仙就聽他的。”
“還有這回事?”
“當然。那時候,算是各方關注的盛事了。”
“結果呢?”
陸衣禤笑呵呵地說,
“結果嘛,他連安嫻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就被鎮壓了。還差點被安嫻剝奪了他天玄的資格。”
呂仙儀砸吧一聲,
“聽上去不是很厲害嘛。”
陸衣禤搖頭,
“崔青很強,不然也不會爭奪到天玄的名頭。只不過,安嫻實在是太強了,比我們強得多。也就是天仙內並沒有至真上聖那種名頭,不然她也不會隻堪堪局尊‘天武’的名頭。”
“……”呂仙儀望起頭,“原來老祖宗那麽厲害啊。都沒見過她出手呢。”
“這次可以見了。”陸衣禤目光灼灼地望向安嫻的方向。
呂仙儀輕巧地瞥了一眼她。見她的神情,便不由得想,天狩殿下應該是非常崇拜安嫻老祖宗的吧。
她接著轉移開目光,望向那些飛升者。目光掃過之間,忽然跟某個飛升者目光相對了。
她心裡不知為何,湧起一股熱潮來。
但這股熱潮,隨著目光的錯落,又瞬間平息了。
她按著胸口,隱隱有悵然若失的感覺。她接著又在飛升者群體裡尋找,試圖重新挽回那種熱乎乎的感覺。但好幾番往下來,什麽都沒能收獲。她便收拾心情,隻當是自己的錯覺,然後將目光轉到安嫻老祖宗的身上。
天武,安嫻一步步接近藍月冬。
兩女的目光交織,迸射看不見的火花。
一身天光衣的安嫻,一身黑紅袍藍月冬,成為了焦點。
飛升者們,逐漸意識到,自己能不能成功位列仙班,似乎要看她們的對峙了。
安嫻落在離藍月冬約莫三丈的地方。她先是看向江悠樂,眼中天光流溢,泛過些許青芒,
“真武,你落得這幅模樣了?”
江悠樂神情始終不變,如同臉是畫上去的一樣,
“是的,便是你看到的樣子。天武。”
“群星……誰能想到,你會成為群星呢?明明是天庭最耀眼的大帝。”
江悠樂說,
“也許,作為群星,我亦能耀眼。”
“也是。我們都期待群星閃耀之時。”說著,安嫻轉移開目光,落在藍月冬身上,“所以,為何要干擾天庭的謀劃呢?還是說,你的確不服輸,想要拿回你以前的地位。”
藍月冬目光平靜,
“正因為我輸了,才成為群星。也正因為我是群星,才會站在這裡。安嫻,你比起以前,一點都沒變。”
“你倒是變了很多。”安嫻目光向外,“樣子也好,氣象也罷,全都變了。從玉皇至尊,到仙後座……我的確沒想過,仙後座是留給你自己的氣象。”
藍月冬點頭,
“我也沒想過。但事實便是如此。也許,在你看來,我輸給了至真上聖,但我無比清楚,我只是輸給宿命,輸給了我所無從認識的存在。”
“夠了。”安嫻說,“現在不是茶會。王良一、王良四呢?還有閣道二,閣道三,仙後座的其他群星呢?”
藍月冬說,
“這裡只有我和真武。”
安嫻皺了皺眉,
“你覺得,只靠你們兩個就能成功嗎?”
藍月冬搖頭,
“不,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不是在爭奪我原來的地位,我只是作為群星,遵從內心的意願,來到這裡。對我而言,沒有成功,沒有失敗。我在做一件沒有結果的事。”
“沒有結果……”安嫻目光遙遠而深沉,“可是,你們會把黃昏帶來啊。”
“無論我們來與否,黃昏都將降臨。悲劇的結尾,本是如此。”
“那便只要刀劍相向了,高天的星空,仙後座。”安嫻陡然拉開身位,一朵巨大的仙術之花,盛放,彌蓋了整個天庭的半邊空間。
在這仙術之花的籠罩范圍內,一切意志,都將逐漸從活躍走向凝滯。
安嫻沒有留手,一上來就是她的絕招之一。作為天武,她最擅長的就是戰鬥,而憑借自己極其強大的意志,進行意志傾軋,是她常用的手段。
在天武的意志傾軋下,所有飛升者都被切斷了跟世界之根的聯系。他們瞬間跌入了渾渾噩噩的意志空洞狀態。
江悠樂見狀,即刻說:
“我去幫那些飛升者。”
說完, 他閃身離開。
這裡,便只剩下安嫻與藍月冬對峙。
安嫻看著藍月冬,
“我知道你作為群星,在有限世界裡活動會受到限制。放心,作為曾經的舊友,我不會傷害你。但也希望,你不要參與到這件事裡。”
她說的是實話。
藍月冬的確受到了限制,所以她才會以藍月冬的身份降臨,而不是她作為群星的本體。
藍月冬問,
“你認為至真上聖豢養起源生命,是為了仙界嗎?”
安嫻說,
“不管他的目的如何,我都知道如果你破壞了天庭本格,那整個仙界都將因此,進入混亂時代。我不想仙界步支配者世界的後塵。你作為群星,應該是親眼見證過支配者世界是如何進入混亂時代的。那些瘋狂無序,不可名狀的神們,已然無法建立起純潔的信仰體系了。”
藍月冬說,
“果然,你一點沒變。你的全部意志,都是守護仙界。”
“這是每一個仙界之人的使命。”
藍月冬卻問,
“安嫻,你知道我是被什麽打敗的嗎?”
“什麽?”安嫻想知道,她能說出些什麽來。
藍月冬說,
“第三座有限世界。它還有個容易理解的名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