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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汙染全世界開始進化》一百一十七 在有限世界的終點之中凝視宿命
  雙方的故事聽完了。兩人卻沒有因此而充滿敵意。

  藍珺問:

  “你為什麽會跟他分開?”

  呂仙儀說,

  “因為我當初跟他在一起,是一場不平等的愛戀。他輕而易舉地改變了我,讓我的人生軌跡就此不同,我……卻無法改變他分毫。我能以我的人生為擔保,去與他相愛。但他只能‘為這份愛負責’,只能‘尊重個人的選擇’。我不想成為任何的附庸,想參與到他的人生中去,而不只是種植在他人生路旁的一棵讓他駐足片刻的風景樹。所以,我選擇跟他分手。”

  藍珺崇敬地看著呂仙儀,

  “你很了不起。如果是我,大概隻想賴著他,說什麽也不會分手。我沒有能力去讓自己變得更好……”

  呂仙儀苦笑一聲,

  “我要是有你的勇氣就好了。”

  “那你,還愛他嗎?”藍珺認真地看著。

  看著這個幾乎骨子裡都寫著喬巡的姑娘,呂仙儀升起了退縮之心。面對著藍珺,她沒有任何信心說自己更愛喬巡,畢竟,她全然做不到把愛當作存在的唯一意義。她難以說藍珺的愛到底正確與否,畢竟,她不知道藍珺對於喬巡而言又意味著什麽。

  但,到話真的說出口時,呂仙儀卻一萬個不願服輸。她堅定地說:

  “我從來就沒有哪一刻,不愛他了!”

  藍珺眉頭一松。她露出非常乾淨,單純的笑容,

  “那我們一起愛他啊。”

  這一刻,呂仙儀怔住了。

  她看著藍珺的雙眼,確信這是藍珺發自內心的想法。

  她沒有想過,藍珺的愛,居然能包容到這種程度。面對情敵,藍珺想的不是競爭,而是共同的愛。

  她神情微恍,輕聲問:

  “為什麽包容我?”

  藍珺笑著說,

  “我一直覺得世俗的規矩,是人性的枷鎖。那也許能讓人變成遵守秩序的社會群體,但也一定會束縛最純粹的情感。我從來不給自己枷鎖,自由自在地想,自由自在地做。我也想讓我關心的人,無憂無慮,沒有煩惱。”

  呂仙儀沉默了。她緩聲說:

  “你有沒有想過,並非每個人都像你那樣。也許,我只希望成為他唯一的戀人。”

  “沒關系,我可以不是他的戀人啊。對我來說,只要能跟他一起冒險就夠了。”藍珺整個人都很放松。她卸下了心理防備,畢竟,在她看來,喬巡交往過的人,肯定不會是什麽惡人。她是無條件相信喬巡的。

  呂仙儀微微一笑。她沒有給藍珺回答,但藍珺這種坦然且自由的愛,給了她沉重的壓力。

  解開誤會,又好好地認識了一下呂仙儀。藍珺此行的目的達到了。她很快告別離去。

  臨走前,她送給了呂仙儀一塊墨玉雕刻的掛墜。這是她在墨山世界裡找到的,沒有著色,就是墨色的,因為很漂亮,她就留了下來。

  看著墨色的掛墜,呂仙儀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陸衣禤來到她生前,才驚醒了她。她收起掛墜,不滿地說:

  “你一定又偷聽了。”

  陸衣禤說,

  “我是關心你,怕她對你使壞而已!”

  呂仙儀說,

  “她是個很好的人。”

  “看出來了。”陸衣禤嘖嘖說,“不如說是個很傻的人吧。愛就是全部……太傻了,太傻了啊!”

  呂仙儀望起頭,

  “可這樣純潔的愛,多麽難得啊……”

  “這種愛,最容易受傷了。那個什麽喬巡,要是拋棄了她,她豈不是就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陸衣禤依舊不認可藍珺,“實在是太傻了。而且,相愛的雙方,也往往是無條件付出的一方容易受到傷害。偏就是那些薄情寡義的人,不受傷。說走就走,一點都顧留,把爛攤子甩給別人。很可惡!”

  呂仙儀奇怪地看著她,

  “你哪來的這麽多感悟?怎麽,你被傷過?”

  陸衣禤冷哼一聲,

  “我怎麽可能被傷?我就是薄情寡義那一邊的。只有我傷害別人的份兒。”

  “誰關心你。”

  陸衣禤說,

  “那你怎麽想的?這種情敵的威脅最小,稍使手段,就能讓她甘願放棄。”

  呂仙儀搖頭,

  “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就好。我不會改變我對喬巡的心意,但也不會放棄‘堅定自我’的信念。等喬巡回來,我便像以前那樣對他笑。”

  說完,她轉身陸衣禤關在門外。

  陸衣禤獨自一人在風中感歎,這些年輕人呐……一個比一個有個性……

  ……

  迷霧與路。

  層層疊疊,暗雲流溢的迷霧,與一條並不寬敞,但十分筆直的路。

  迷霧看不透,路的盡頭也看不透。

  寂靜、不變。如同千萬年,億萬年來,這條路始終是這樣,恆常的不變,恆常的寂靜。

  直到一道腳步聲響起,打破了這維持已久的寂靜。

  腳步輕巧,安穩且規律。

  身材高大的女人,懷抱著呼吸均勻但緊閉雙眼的男人,在這迷霧之中,逐漸露出身影。

  “世界”長發批束,末梢用紅色的繩結系著,隨著步伐的搖曳,左右小幅度地晃動著。垂在她分開流海的圓潤額頭前的,是一枚暗紅色圓錐形的小玉墜。

  她寬大的袖袍,亦隨著步伐而搖曳。

  盡可能輕。不打擾到懷中之人的安眠。

  狹窄的路上,並沒有風景。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前進。

  “世界”目光始終不曾動搖。她遊走在這幾乎不為人知的有限邊緣,目標只有一個,穿過那光與影的界限,去往路的盡頭。

  這個如同跌進了時間循環的場景,持續了很久很久。

  但到底多久,恐怕是無法用時間來衡量的。

  “世界”神情始終不變。她什麽也沒想,自然不需要做出什麽改變。

  直到,她終於穿過了光與影的交界處。在她臉上,顯露出一種恬淡的輕松。她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喬巡,輕聲說:

  “馬上就到了。”

  沒有誰能給這個“馬上”進行任何層面上的定義。它也許是下一刻,也許是永久不變的絕對阻隔。

  她能做的,還是只有前進。

  前進……

  腳步不住;

  前進……

  目光不移;

  前進……

  ……

  路的盡頭,是一座巨大的光幕。或許無法用“巨大”去形容,因為這種大小的衡量,是需要有參照物來判斷的。但這裡,只有光幕,沒有參照物。就只能說,路的盡頭,是光幕。

  “世界”穿過光幕。

  如同魚兒躍出水面,光幕上泛起漣漪,蕩起水花般的光點。

  光幕之後的世界,是無。

  也就是,沒有世界。

  光幕之後,什麽都沒有。就像從未被開墾過的原始荒地。不同於任何有限世界,有物質,有承載物質的空間,有各種類型的能量。也不同於概念與具體交雜的虛空。這裡,什麽都沒有,甚至無法用“黑暗”去形容,因為,“黑暗”僅僅只能用來形容“無光”。

  這裡,是有限世界與虛空,所共同拋棄的地方。或者說,是共同無法接觸到的地方。

  這個地方乾淨到,當“世界”懷抱著喬巡,在這裡出現時,這裡能直接以他們命名了。

  不過,“世界”是清楚的,在他們之前,這裡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閉上眼,往前踏出一步。

  這裡沒有有限世界,沒有虛空,但是她,“世界”,本身就是一座偉大的有限世界。所以,她在哪裡,哪裡就是有意義的。

  這個無意義的地方,開始變得有意義了。

  在她舉手投足之間,一個小型的有限世界,如同一顆璀璨的寶石,嵌在了這個“無”的地方。

  “世界”隨手捏造的小世界裡面並沒有其他東西,只是一個能承載物體的空間。她將喬巡放在小世界裡,又隨手在他身邊投下一束光,不至於讓他只能與黑暗相伴。

  然後,她看著喬巡,輕聲說:

  “宿命的牽絆,是雙向的。倘若依紅能隔著千萬重世界,隔著漫漫無際的虛空,感受到你。那,你當如此……所以,用心去感受吧,感受她的意志,呼喚她,尋覓她定格在有限世界裡的灼烈意志。”

  她的聲音變成一種刺激,刺激喬巡的本能。

  即便喬巡早已陷入深層的安眠,亦因為這種刺激,本能地按照她話語裡的內容,去呼喚和尋覓。

  像是生命誕生之際的心跳。

  從無,到虛弱的顫動;

  從虛弱的顫動,到勃發的生機;

  從勃發的生機,到灼烈的意志。

  陡然間,一隻眼睛,在光影中,睜開。這豎起來的瞳孔,還鼓蕩著漩渦的瘋狂與暴躁。直至望見了喬巡的身影,才逐漸安靜下來。

  隨後,瞳孔裡的漩渦開始倒轉。很快,依紅便從這隻眼睛裡生長出來。

  她模糊寫意的身體,與凌亂的紅色長發,立馬成為了這臨時捏造的小世界裡“瘋狂”的象征。

  “世界”輕輕一笑,

  “好久不見,小紅。”

  依紅望著面前這個高大的女人。她並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但會用“小紅”這個稱呼的,只有“世界”和念薇。想也不用想了,站在面前的,便是“世界”。

  她問,

  “這是哪裡?”

  “我的小世界中。”

  “你的小世界在哪裡?”依紅的豎瞳顯露出一些暴躁。

  “世界”不急不慢地回答:

  “有限的盡頭。”

  依紅蹙起細而長的眉毛。她的眉毛也染上了猩紅的血色,

  “終點?”

  “世界”笑著說,

  “還好你沒把有限的盡頭當作無限。”

  “我不是傻子,你也沒能力抵達無限。”依紅轉過身,看著靜靜躺著的喬巡。她伸出手,蒼白的手指,在喬巡的臉頰上劃過,“不過,你居然知道怎麽通過宿命論跟我溝通,也算是配得上你的身份了。”

  “世界”說,

  “小紅,你這麽恨我嗎?”

  依紅回答,

  “許多事情,你都可以去改變。但你往往選擇袖手旁觀。”

  “世界”垂下眉頭,

  “可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去改變過呢?億萬斯年的歲月裡,我不停地改變,卻都是不停地迎來同樣的悲劇。我厭倦了,困乏了。”

  依紅轉過身,凌厲地看著她,

  “那這次,你為何又要救他呢?既然你覺得改變不了,何不如讓他就此沉淪,消融在宿命之中。”

  “世界”正欲開口。

  依紅立馬又駁斥,

  “別跟我扯什麽大道理,我絕對不會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你整個人就是虛偽與謊言的代名詞。”

  “世界”沒有因為依紅的肆意貶責而生氣。她緩聲說:

  “沒有什麽別的理由,僅僅是我希望他活著。你呢?”

  這句話讓依紅陷入了沉默。她試圖在“世界”的眼中解讀出些什麽來。但那對清冷的雙陽,仿佛是有限世界最堅硬的冰層,根本毫無探索的價值。

  現在,事情的主動權,來到了依紅手中。

  她只要說一聲“不想”,隨即離去,立馬就能讓這件事結束。

  她看著喬巡安靜的睡臉,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回憶,如風吹開的書頁,在眼前,一幕幕飄蕩而過。

  依紅仔細想來,自己跟喬巡的每一次相處,都並不快樂。甚至能說,自己就像是喬巡陰魂不散的敵人。一個隨時隨地都能威脅到他生命的敵人。面對這樣的人,會希望他活著嗎?

  她想不通。她問:

  “如果是我躺在這裡,而他安好無事的話。他會希望我活著嗎?”

  “世界”沒有絲毫的猶豫,回答:

  “希望。他會希望你活著。”

  依紅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

  “為什麽你這麽肯定。你又不是他。”

  “世界”說:

  “小紅,你跟他的聯系,比我要深。你們是有著宿命牽絆的一對人。他希不希望你活著,你比我清楚。你只是,難以去肯定而已。”

  依紅輕輕撥開遮住喬巡眉頭的流海,

  “過去的我,一直認為,他能讓我長大。從一個不知‘活著’為何物的,行走的血肉,變成有思想的活人。那時候的我,只是單純地覺得,這樣一個充滿了神秘過往與未來的人,一定能讓死水般的生活,沸騰起來。我的確因為他而成長了,他的每一次進步,都讓我對自己更加了解。但我始終無法去詮釋,我們到底是何種關系?有些時候,我能想明白。倘若我在尋找我的過往,在不停地邁向陳舊與枯萎,便是他,承載著我脆弱的未來。”

  “世界”悠悠說,

  “許多人都覺得喬巡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是個能隨時丟下任何事物,不顧一切去探尋自我的人。但在我看來。他並不像大多數人所想象得那麽堅強。他會為情所困,懼怕孤獨,念舊,要面子,渴望無所事事的輕松生活。我常問他,到底為什麽要追尋無限,他的回答總是‘或許抵達無限了,就能實現願望’。但當我追問他的願望時,他卻不肯回答。”

  “你覺得,他的願望是什麽?”依紅問。

  “世界”搖頭,

  “猜測一個人的願望,是無意義的事情。”

  依紅不再說話。她望著喬巡許久。

  在這空曠的小世界裡,在這沒有任何意義的“終點”裡。

  最後,她稍微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該怎麽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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