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複光怪的意識海裡,喬巡的意識如同浸泡在彩色的洪流之中。
他的意識海是十分龐大的,這得益於他的多種特性之於意識的表現。還有各種各樣的圖騰、符文以及對應的天賦等等。
這些構成了他如今複雜的意識海。如果是外人利用精神能力進入他的意識,一定會被這繁複的構造弄得暈頭轉向。
複雜是複雜,但對他本人而言,可是一點都不混亂的。
“搭建夢境……”
他第一次嘗試這種事。
如果說夢境是非自主的意識活動的話,那麽有意識地搭建夢境,首先要解構邏輯。非自主意識活動是沒有邏輯的,是意識世界還是夢境根本區別就在於是否具有邏輯。具有構造邏輯的,顯然就是精神、意識世界,夢境是混亂無序的。
解構邏輯,對於“命理循天”而言並不難。
像之前解構表裡世界通道一樣做就行,喬巡上手迅速,即刻找到了解決辦法。
先建立有一條正常邏輯支撐的精神世界,然後再用“命理循天”進行逆反。
將邏輯線打亂,變成完全無序的狀態即刻。
很快,一個比較……奇怪的夢境就出現了。
喬巡一開始創建的精神世界是他以前的心理谘詢師職業生涯改編的,之所以是改編而不是照辦,也是為了防止把夢境和真實記憶搞混。夢境和記憶搞混了,後果還是比較嚴重的,極容易出現人格解體的情況。
“命理循天”逆反精神世界後,形成了一個夢境。
事實上,喬巡為了確保夢境的真實性,並沒有以上帝視角進行觀測,而是直接代入自我意識。
也就是說,對他而言,是的的確確在做夢,只不過夢境是專門搭建的而已。
但做夢的感覺,本身就是飄忽不定的。
這很冒險,因為他的意識並不清醒。
而之所以選擇冒險,在於阿格尼斯說了,會在他入夢後幫助他尋找食夢貘之種。
既然選擇相信阿格尼斯,那就冒場險吧。
而和藹的阿格尼斯也的確沒有放他鴿子。
在他剛進入夢境後,就有一種層級很高的力量開始抽離牽引他的意識,讓他恢復了意識上的清明。這種力量並不是符文能量,更加特殊,而且,並不影響他的夢境。
在第三方的感受裡,他還是在正常做夢。
“你的夢……”阿格尼斯的聲音忽然在夢境裡喬巡的旁邊響起。
剛剛清明的喬巡稍稍被嚇了一跳,
“你怎麽突然出現啊。”
阿格尼斯看著他眨眨眼,
“不然呢?這裡又沒有門。”說著,她做出敲門的動作。
喬巡說:
“你說的指引,就是親自到我夢境裡來幫我找?”
夢境裡的阿格尼斯還是那副不變的打扮,不過,那種衰敗的感覺消失不見了。她現在就真的像是一個普通的剛剛成年的金發藍眼少女。
很……特別的感覺。
她現在,更加像夢幻之物。
阿格尼斯微笑著說:
“也想看看你做了什麽夢。夢裡會有我嗎?”
“你現在不就在我的夢裡?”
“可不是這個。我只是投影到你的夢境而已,我想看看阿格尼斯本人在你的夢境裡是什麽樣的。”
喬巡挑嘴一笑,
“那你肯定是看不到了。我沒有夢到你。”
“哦?”阿格尼斯說,“夢還沒做完呢,也許我會突然冒出來。”
喬巡仰起下巴,自信滿滿地說:
“肯定沒有你。”
“這麽說,我不會很開心的。”
“事實如此。”
阿格尼斯微微一笑,
“好吧。”
她很順從喬巡。幾乎不會跟喬巡爭執。當然,並非是聽從或者順服。更準確一點說,是遷就。
她望向前方,
“這就是你的夢境主體了吧。”
一座外牆斑駁的私人療養院。是喬巡以前工作的地方,不過,在夢境裡,它更像是一座老舊的精神病院。
喬巡親手搭建了夢境,當然知道夢境裡有什麽。只不過表現方式會因為無序而變得未知。
他想了想問:
“我們該怎麽找食夢貘。”
阿格尼斯說:
“食夢貘之種對夢境的蠶食表現在對做夢者意識主體的侵害。通過篡改、捏造、竊取夢境片段,給做夢者植入情緒、記憶、感受、認知、信仰,以及傷害人格與思考活動。食夢貘之種是惡魔,講究的是相對於自身的利益,只要是能夠給自己帶來好處,什麽樣的內容,它都會做,美夢、噩夢都有可能。”
“惡魔想要什麽利益?”
“信仰之力、罪惡意識、原始本能……都是惡魔想要的。惡魔的成長方式跟進化完全不同,它們不吸納符文能量,也不在乎創造力、支配力、執行力、靈力等各種效能力量。生命本身所蘊含的力量,才是它們需要的。正因為如此,惡魔所到之處,才會被認為是詛咒降臨。因為,相對於生命,尤其是有意識活動的生命而言,它們簡直是收割一切的鐮刀。”
“在我的夢境裡,它大概想要什麽?”
阿格尼斯看了看他,然後笑著說:
“一切。你的一切,對食夢貘之種而言都具有吸引力。”
“啊?”
“你的特性、你的神秘圖騰、你特別的意識。”
“具體怎麽表現呢?”
“奴役夢境。就是完全控制你的夢境,想什麽就要什麽。具體的,還是先進去看看吧。”
她說著,走在前頭。淺白色的長裙下,穿著蕾絲邊絲布鞋的雙腳踩在診療院外荒蕪的沙地上,發出欻欻的聲音。
喬巡跟在後頭。
阿格尼斯並不高。喬巡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頭頂。
就是這個小小的腦袋裡,裝著五百多年的靈魂啊……喬巡沒來由地想。
“不要有無禮的想法哦。”阿格尼斯在前面忽然說。
喬巡頓住,
“你怎麽知道?”
阿格尼斯扭過頭,調笑地說:
“你還真的在想些無禮的事情啊。”
被抓個先行,喬巡不驚慌,大大方方地說:
“我想你小小的腦袋裡裝著五百多歲的靈魂,不算無禮吧。”
阿格尼斯說:
“算!”
隨後,她快步走進診療所。
“這也算?”喬巡嘀咕一聲後,趕緊跟進去。
診療所裡的構造倒是熟悉的,不過裝飾什麽的完全變了。
到處的牆壁上都寫著紅色的大字符。
字符毫無規律,不是任何一種人類的文字。無序狀態下的夢境,一切都是不符合邏輯的。
阿格尼斯邊走邊說,
“夢境沒有邏輯,但是惡魔有邏輯。”
“所以,邏輯越清晰的地方,離食夢貘之種越近?”
“是的,也可以說越接近現實世界的地方。”
“這裡完全不是現實世界的樣子。”
“那就繼續找。”
阿格尼斯閑庭信步,如同無數次走在這個夢境裡。
喬巡跟在後頭有種感覺,她比他更加了解這個由他親手搭建的夢境。
耳旁的低語與尖嘯混雜成十分扭曲的聲音。
喬巡知道,這些聲音原本應該是發生在診療所裡的一段段對話。但無序狀態下,每一個單位的聲音都被打亂了順序,然後隨機排列了。
還有房間裡的裝飾品等等,也完全被打亂的順序,出現在本不該出現的位置。
馬桶放在電腦上、鋼筆插在花瓶裡、掛畫貼在書頁間、病人長在牆壁上、眼鏡戴在腳掌上、盆栽大口大口傾吐下水道汙穢、門把手掛著人瘋狂旋轉……
畫面和聲音給人的精神汙染衝擊可不小。
就連阿格尼斯這種見過不少大場面的人都忍不住說:
“喬巡,我是真沒想到,你能做出這麽驚世駭俗的夢來。你小腦袋瓜子裡一天到底在想什麽?”
喬巡略微有些尷尬。
他發現自己用力過猛了。把夢境變成了完全無序的。事實上,正常人的夢境雖然沒有邏輯,但一定程度上基於現實,完全不至於徹底無序。
心裡尷尬,但臉上很冷靜,
“呵,做夢嘛,不就是這麽樣嗎?”
“你當我沒做過夢?”
喬巡調侃,
“吸血鬼會夢到晝伏夜出的黑山羊嗎?”
阿格尼斯遲疑了一下,說:
“……夢到過。”
喬巡一愣,
“還真夢到過啊。”
“我活了五百多歲,刨去總共休眠的兩百多年,將近十三萬個日夜。十二萬多場夢裡,出現一隻晝出夜伏的黑山羊很奇怪嗎?”
“……”
喬巡承認是自己見識短淺了。
不過,他感覺在夢境裡的阿格尼斯好像比現實裡的阿格尼斯……更加活潑?說話語氣也年輕了很多。
他正想著兩種阿格尼斯的區別,她忽然說:
“注意了,開始出現正常的事物了。”
喬巡趕忙收心,認真觀察。
的確,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得正常起來。
牆壁上的紅色大字越來越清晰,並且已經出現了認識的漢字。各種裝飾品漸漸也出現在自己本來該在的位置。
這意味著,這場精神汙染的噩夢快要結束了。
走了一段路後,阿格尼斯看向前面那扇大門說:
“到了。”
喬巡看過去,頓時皺起眉。
因為這扇大門在他本來的夢境當中是不存在的,是多出來的。
他之前所待過的診療所,也根本沒有這樣一扇大門。
阿格尼斯向前走去,邊走邊說:
“地球上此刻有多少個夢境,食夢貘之種就有多少個分身,這裡,只是它眾多分身的一個。解決它對它不會有什麽影響,不過,我帶你來本身也只是為了提前感受一下它,倒不是為了其他。食夢貘之種能夠以任何形式存在於夢境當中,一樣物品、一個人、甚至是一句話、一束光。雖然是這麽說,但往往,食夢貘所化身的存在是對於夢境主人而言非常重要、影響很重、關聯至深的人或物。”
她說著,推開這夢境終點的大門。
門開了。
這裡,是一間完全正常的診療室。
喬巡對這裡十分熟悉。因為,這就是他以前工作的診療室。裝飾布局完全沒變。
一個人坐在他的辦公椅上。那個人是……余小書!
是,好像又不是,因為氣質不同。余小書大概要更加機靈一點。
那這應該就不是余小書,而是“巡禮者”。
但喬巡想不通,“巡禮者”為什麽對他而言是非常重要、影響很重以及關聯至深的人呢?
他甚至跟她都沒有怎麽打過照面。
阿格尼斯嘖嘖說:
“居然不是我。太可惜了。”
喬巡忍不住吐槽,
“都說了這個夢裡沒有你。你怎麽還在惦記這個。”
阿格尼斯搖搖頭,走了進去。
“余小書”坐在辦公椅上,說:
“你來了,喬巡先生,我們可以開始診療了。”
阿格尼斯對喬巡說:
“她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我不是夢境的一部分,是真實世界的投影。”
喬巡點點頭,然後坐了過去。
“余小書”職業性地說:
“喬巡先生,說說你的症狀。”
阿格尼斯微微一笑,意思就是,任你發揮。
喬巡想了想,對“余小書”說:
“我最近時常恐懼世界末日的到來。火山會噴發,地震會尖嘯,海洋會暴怒。我是不是有妄想症?”
“余小書”搖頭,
“不是妄想症,因為世界末日的確要來了。”
喬巡頓住,有些訝異,不解地看了看旁邊的阿格尼斯。
一位心理谘詢師怎麽可能說這種話?
阿格尼斯說:
“這就是食夢貘之種的能力。如果你不是清醒狀態,那麽此刻,它所說的話會成為你記憶的一部分。也就是通過汙染夢境,影響現實。你戳穿它就行了。”
喬巡繼續對“余小書”說:
“不,我覺得不會。”
“余小書”的表情稍稍一變,
“為什麽?”
“因為我在說謊。剛剛我是在騙你。根本沒有世界末日。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做不了。”
“余小書”的表情開始扭曲,漸漸地,有黑霧從她眼中湧出來,
“騙子?不對,我聞到了清醒的味道。”
黑霧翻湧之下,怪異的陰影漸漸浮現出來。陰影猙獰地說:
“瞧我看到了什麽,一個在夢境中保持清醒的家夥。”
“你是食夢貘之種?”
安格列陰沉沉地說:
“認識我,看來你是為我而來。”
“我只是想見識見識真正的惡魔。”
“見到惡魔,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不給,你能拿我怎麽樣?”喬巡挑眉。
安格列透過黑霧看著喬巡,說:
“看來惡魔沉睡太久,你們已經忘記恐懼了。”
“沉睡?足夠強大的話,會陷入沉睡嗎?”
喬巡的話很尖銳。
安格列尖嘯著說:
“你什麽都不懂!沒有任何一個神話世界的任何一個神話不恐懼惡魔的陰影!是惡魔,將本不相關的神話世界聯系起來的;是惡魔,帶給地球一場又一場神跡的!不然,地球永遠都只是無神之地!”
喬巡嗤笑一聲,
“那還不是沉睡了。”
搞心態很成功。
安格列狠戾地說:
“你要付出代價。”
說著,黑霧瘋狂湧動,鑽出這間診療室,瞬間覆蓋了整個夢境。
然後,阿格尼斯立馬在旁邊說:
“喬巡,已經夠了,該走了。它要蹦碎夢境,夢境裡的除了它,其他的一切都會隨之消失,包括我這道投影和你的主體意識。我要帶你出去。”
她伸出手,抓住喬巡的肩膀,伴隨著一陣閃爍,消失了。
阿格尼斯的投影離開了這個夢境,但喬巡的主體意識並沒有消失。當然,並不是因為阿格尼斯能力不夠帶不出去,而是喬巡自己拒絕了她。他選擇留下來。
安格列說:
“跟著夢境一起蹦碎吧。”
呋——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場色彩爆炸過後,夢境歸為純白。
但,喬巡依然在。
純白的空間裡,安格列呆住了,以至於自言自語地嘀咕:
“你怎麽還在……不應該啊……”
喬巡眯眼說:
“沒有人能在我的夢裡殺死我。惡魔也不行。該付出代價的,應該是你。”
說完,他發動“暴食”,開始瘋狂吞噬安格列這一道夢境分身。
“暴食”如一張無形的巨嘴, 饕餮餐食。
但,讓喬巡驚訝的是,安格列並沒有什麽動靜,呆在了原地。
它原本不斷變換的形狀也停止了變換,一種非常強烈的情感自黑霧之中彌漫出來。
透過“色欲”感知。
那是……震驚與狂喜。
在“暴食”吞噬掉它最後一點身軀的時候,它似乎才驚醒過來,號哭道:
“吾王永不休,永不休……”
說到這裡,安格列被徹底吞噬掉,聲音戛然而止。
萬事皆休。
白寂的意識世界裡,喬巡深深吸了口氣,念叨:
“王……它的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