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雫瞳再次回到一眾信徒面前時,眾人向她投去憐愛的目光。
她心裡嘀咕,人們寧願愛一隻貓,也不願愛身邊的人。
大搖大擺地走到正在聆聽信徒懺悔的神父面前,用臉蹭了蹭他的褲腳。
神父疼愛地撫摸她的後脖頸。
顯然,它取得了非凡的信任。
利用這份信任,她大搖大擺地跳到桌子上,蹲在舊約聖經面前,也就是猶太教的聖經經典。
它看上去就像是正在虔誠地膜拜著經典,自然,沒有人理會它。
即便,黑貓在舊約聖經裡是惡魔,但那對於現在的猶太教而言不重要。信徒們更加願意相信,這隻黑貓已經洗去了罪惡,是主虔誠的信徒。
舊約聖經並非一本書,而是一套。
南雫瞳聯想到喬巡之前說的埃及十災。
它大大方方地,就當著人的面開始翻開這些書。
這再一次驚呆了一眾信徒。他們甚至覺得,這隻貓說不定是主的使者。
也就是他們心中有信仰,才不會被嚇到,覺得可疑。
神父慈愛地問:“可憐的家夥,你在找什麽?”
南雫瞳叫了一聲,自己自尋翻找。
遠處的喬巡看著,也不免覺得南雫瞳這家夥真是個奇思妙想的家夥,做事不按套路出牌啊。
於是乎,懺悔的信徒們也沒有心思懺悔了,好奇又認真地看著翻閱聖經的南雫瞳。
還好這是英文版的聖經。南雫瞳作為學霸,英文水平不錯。
它很快找到了記載著埃及十災的那本書。
然後,它用右前爪子拍了拍這本書,看著神父叫了一聲。
“可憐的小家夥,你要我做什麽?”
南雫瞳把這本書推到他的面前。
神父拿起來,“是這樣嗎?”
南雫瞳點頭。接著她跳下桌子,又叫了一聲,然後朝喬巡這幅畫走去。
神父試著跟過去。
來到喬巡這幅畫面前。
南雫瞳又抬起爪子指了指喬巡,叫了一聲。
“這幅畫怎麽了?”神父問。
南雫瞳做了一個把東西拿下來的姿勢。
神父和驚異。說不定這真的是主的旨意。
他讓人幫忙將畫取下來。
南雫瞳把書推到喬巡身上。
然後,她高傲地抬起下巴,叫了兩聲,點點頭。
“主指引著我們。”神父對這個詭異的現象做出解釋。
“阿門。”一眾信徒高呼。
喬巡人傻了。他沒想到,南雫瞳居然用這種方式完成了自己的交代。本來他都以為得等到晚上人散了才行。
這麽大搖大擺,輕松完成了……
他也不耽擱,現在直接接觸到了,“命理循天”立馬發動。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驗證,這本記載了埃及十災的聖經一冊就是這個裡世界的通道口。
有了之前在精神病患的經驗,這一次他對意識行進軌跡的解析速度非常快。
兩條軌跡,連接著他和南雫瞳,另一端都共同接在聖經一冊上。
但,他並沒有急於進行逆反。
他想知道更多。
比如說,驗證一下,這個裡世界是本身就存在,還是因為他們被“書”帶進來後才形成的。
這關系到裡世界是次元空間還是概念空間。
次元空間本身具有真實性,而概念空間隻依托於概念存在,當概念改變,那麽空間也會相應分崩離析。
驗證這一點,“命理循天”這一依據世界真理的天賦能發揮出極致的作用。
喬巡對南雫瞳說:
“南雫,準備好,我們要離開了。”
“嗯嗯!”
南雫瞳一躍跳到喬巡這幅畫上。
“把你的臭腳丫子挪開!”
“哦哦。”
她站到畫外面。
喬巡用“命理循天”裹住南雫瞳和自己的意識,送入逆反通道裡。
進入逆反通道的一瞬間,他立馬解除“命理循天”的籠罩,完全散開,散步到這座教堂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的意識迅速按照既定的行進軌跡,迅速進行逆反折躍。
在脫離這裡,回到表世界的瞬間,裡世界開始分崩離析。
分崩離析的場面被“命理循天”感受到了。概念在被修正,而遵循世界真理的“命理循天”也隨著修正,發生相應的改變。
從有到無,很快。
喬巡明白,“書”的裡世界是根據文字概念創造的,並非文字世界本身。這只是其能力的一種表現。從來沒有一個世界儲存在文字當中,只是“書”能夠依據文字表達的故事、內涵以及知識載體,構築了一個臨時的概念世界。
他想,這也是為什麽他們的意識只能寄托在表裡世界大門的相關概念物上,而不是裡面實實在在的人。
因為人物是小說裡的重要環節,是“書”不能擅自篡改的。
但像一副“長子之災”的畫,一隻闖進教堂的黑貓,是不在原文字的描寫裡的,是“書”能夠自由發揮的地方。
而故事裡的情節因為他們的出現產生改變,就像原文沒有眾信徒圍觀一隻貓的情節,這也是“書”根據他們這兩個外來者的自由發揮。
關鍵點
第一:“書”創造裡世界局限於文字本身;
第二:“書”創造的世界是概念世界,一旦概念不被感受,就不存在;
第三:“書”創造的世界會因為外來者而自由發揮,而這一過程是跟處於上帝視角的“書”的直接聯系。
喬巡根據“命理循天”這一依據世界真理而存在的天賦,做出了以上關於“書”的歸納。
這些信息對他來說非常關鍵,影響著對“書”的理解,告別了之前無頭蒼蠅的情況。
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回到現實世界。
這一次“書”的熒光圖案似乎長記性了,在裡世界崩塌的一瞬間,就消失了。
喬巡第一時間回收放在辦公室門框上方角落的反映空間。
“宰陰”發動,探知這個反映空間。
在他腦海裡,畫面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他看到,自己和南雫瞳在失去意識後,約莫過去十五分鍾,門被打開了。
一個人走了進來。
是……藤原正人!
盛岡中央私立高中的正校長。
他進了辦公室後,看了看呆坐的喬巡和南雫瞳。沒有出聲,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書桌上,“書”的熒光圖案還在持續發光。
藤原正人緩步向前,來到書桌前,他看了一眼南雫瞳面前的群魔,然後,從口袋了取出一顆圖釘一般的東西,小一些,通體黑色,帽蓋也是正六邊形。很有設計感。
他捏著這枚“圖釘”,放置到“書”的熒光圖案之中。
詭異的一幕出現來。
原本是實體的圖釘在接觸到熒光圖案的一瞬間,就分解了,然後閃過一陣碎碎的光點後,消失不見。
接著,他翻了兩頁南雫瞳面前的群魔。
做完這些,他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再一次經過“宰陰”的反映空間時,“宰陰”在他身上留下了十分微弱的特殊標記。
之後,一直到他們出來,都沒再有任何異常現象。
反映空間隨即崩塌。
喬巡回到現實,發現南雫瞳正蹲在他面前,張著眼睛好奇地看著。
“怎麽了?”他問。
“沒什麽,叫你你沒反應,很好奇。”
喬巡點點頭。隨後,又陷入思索。
藤原正人果然是個進化者,而且知道“書”的存在。
他扔進熒光圖案裡的那枚圖釘是怎麽回事?用來做什麽?之前是不是也這樣扔過……
甚至於,他不得不思考,藤原正人來到這個學校的最初目的是什麽。
“喬老師?”
喬巡回過神,看著南雫瞳問:
“南雫,藤原校長是什麽時候來到這所學校的?”
突然問這個……
南雫瞳想了想,“嗯……他是新校長。我上高二的時候才來,對的,就是將近兩年前。”
喬巡緊接著問:
“是你獲得了聽心聲能力之後的第一個學期嗎?”
“是的。聽說是青森、岩手、秋田、宮城和山形五縣高校聯合董事會指派空降來的。”
喬巡呼出口氣。
藤原正人,十分了解進化者,並且無法被南雫聽到心聲。這已然說明他就是一個實打實的進化者,並且跟表現看來,他來到盛岡中央私立高中都是為了“書”。
這又特別說明了一件事,還有其他人知道“書”,甚至知道世界沙盤的存在。
不止是喬巡和愛以及愛的父母。
事情到這一地步,喬巡也知道世界沙盤非常特殊和重要,甚至於愛的父母登上列車可能就是為了世界沙盤。
儼然,一道更大的波浪正在從遠方奔湧而來。
考驗著,喬巡有沒有能力接住。
目前,他最需要確定的就是,別人知不知道世界沙盤在自己身上,愛是最可能知道的,但以他當時絕望的狀態,不一定肯定性地知道。要不是當初在海列上不能殺人,他一定會把愛解決掉。
但可惜,愛還活著,甚至已經告訴了他的父母,世界沙盤丟失的結果。
確定了兩個疑慮之一陰影中的第三人藤原正人後。
喬巡沒有輕松,心情反而變得更加沉重了,因為這件事並不是簡單的某個進化者跟他的對抗,並不想在八角籠裡打擂那麽簡單。現在,擋在他面前的,極有可能是一個組織。
這讓喬巡不得不仔細審視自己的現狀,到底還應不應該繼續下去。
面對藤原正人,以及他身後可能存在的組織,有把握嗎?
他皺著眉,仔細思考著這一問題。
看到喬巡一臉沉重的樣子,南雫瞳緊張地問:
“喬老師,你還好嗎?”
南雫瞳在群魔世界裡表現得很好,喬巡犯不著再對她冷眼相待。他搖搖頭,輕聲說:
“沒事。”
“我還以為又給你添麻煩了。”南雫瞳長呼一口。
喬巡看了她一眼。
他想,南雫瞳也許遠不如表面這樣看上去滿不在乎。
“在想其他事,走神了。”
南雫瞳期待地問:“那還要繼續冒險嗎?還剩兩本書。”
喬巡看了看掛鍾說:
“還有四十分鍾就要午休了,下午吧。”
“好的。”南雫瞳笑了一聲,坐在旁邊。
過一會兒,她問:
“喬老師午休時間忙著給人谘詢,有時間吃午飯嗎?”
“你們下午上課了,我就吃飯。”
“吃自己做的便當嗎?”
“便利店買點快餐。”
“那多不健康啊。”南雫瞳彎著眉毛問:“要不然我給你做便當?”
喬巡立馬拒絕,“不用了。”
“為什麽啊!別看我這樣,我做飯很好吃的。父母基本都不在家,雖然家裡有保姆,但我從來都是自己準備便當的。你不要小瞧我,能聽到心聲後,我更加確信在大家心裡,我的便當還是很棒的。”南雫瞳努力解釋。
“這……你不用那麽著急辯解。我只是吃不過你們日式便當而已。”
“中餐,我也會。”南雫瞳說:“法餐,意大利菜,土耳其,我都會!”
喬巡愣了愣,“你是廚藝學院的?”
“沒有,只是學東西很快而已。以前在家沒什麽人,又不允許我到處亂跑,我隻好學做菜。”
“看不出來啊。”
“人不可貌相!”
喬巡站起來,打開辦公室,看著外面。冬天的氣息很濃重,岩手縣靠北,這時候很冷,吐口氣立馬就結成霧。
“不用了,南雫。沒有那樣的必要。”
南雫瞳站在辦公室裡面,看著喬巡的背影。光從他身體邊緣照進來,落在她身上。
她感覺很冷。
喬巡曾經接待過許多女性病人。在跟她們談心交流的過程中,往往會出現由醫生病人關系向私人關系發展的情況。這很正常,他的條件很好,本身具備吸引人的外在,而且樂於並擅長傾聽,能夠對症下藥,直達心理問題。
但他從不越界。私人關系是一顆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爆炸了。
所以,盡量遠離爆炸中心,免遭波及,是他的選擇。
南雫瞳似乎有點感冒,吸了吸鼻子,然後說:
“那好吧。”她笑著說,“不願意吃我的便當沒關系,但一定要帶著我冒險哦。”
喬巡扭頭看了看她。
她的眼神很期待,期待中夾雜著一絲懇求。
就好像,跟著喬巡冒險,是她唯一能堅持下去的理由。
喬巡不想給她什麽期許。畢竟,不管能不能得到“書”,他都會離開。
但,他也感受得到,對一直生活在虛偽、欺騙與客套,連一個像樣的家庭都沒有的南雫瞳而言,他也許是唯一的“好人”了。即便他對她一點都不好,但起碼真實。
不管好不好,只要是真實的就夠了。
“南雫。”他想說,不要太卑微,話出口,變成了,“不要給我搗亂。”
南雫瞳立馬笑著大聲說:
“保證聽你的安排。”
她說完,離開。在冬日裡,她帶著一身的春風。
喬巡長呼一口氣。
他回到辦公桌,閉上眼小憩。
同時,在腦海裡整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
現在這種情況,不能有半點松懈啊。暗處有人盯著,遠處有不知是什麽的組織,甚至,更遠處,也許還有愛的父母這樣的存在。
無論如何,半點馬虎,就會萬劫不複。
進化者的世界可沒有基本的法律保護。
進化者犯法被抓到,上的都不是法院,而是實驗室。
而進化者與進化者之間的對抗,不受任何保護。死了就是死了,頂多有控制小隊來給你收屍。
現在這種情況,喬巡必須要評估,是“書”對自己重要,還是藤原正人對自己威脅大。
也許,要先試探一下藤原正人的實力幾何。
想著想著,午休時間的谘詢開始了。
他盡責任地履行工作義務,面善笑和地為谘詢者解答他們關心的問題。
下午兩點,谘詢時間結束。
也就是下午上課時間到了。
鈴聲響徹校園。
教學樓某處,泉谷加奈子大聲問:“瞳,你又要曠課嗎?”
“對。”
“我跟你一起吧。”
“不要。加奈子還是回去好好學習,馬上就要考試了,你的水平可考不上東京大學。”
“但是瞳,你很讓人擔憂啊!突然把頭髮染回來,也不說為什麽,這幾天總是一個人消失,到處都找不到你。而且,你看上去,很開心。為什麽?跟我們說一下啊。”
花城晴美靠在牆上說:“我也覺得。瞳,你現在可一點不良少女的樣子都沒有,太惡心了吧。”
南雫瞳看著加奈子。
黃白混血兒的面容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柔弱感。
南雫瞳細想來,自己這兩個朋友。一個加奈子的確是心地善良,沒有什麽惡意,一個花城晴美,那是純正的不良少女,以至於心裡想的跟表現出來的一樣惡劣。
也正是這樣,她才會跟她們玩到一起。而她們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人,也因為她走在一起。
“難道要我告訴你們,我天天躲在廁所裡偷偷哭嗎?”南雫瞳挑著眉問。
“什麽啊。”花城晴美一臉不信。
加奈子皺起眉,她很擔心。
南雫瞳大笑著說,“當然不會啦!不過,我真的得去上廁所了。”
說完,她大步離開。
“加奈子,我懷疑瞳已經自暴自棄了。”花城晴美說。
加奈子眉頭蹙得緊緊的。她是實實在在為南雫瞳著想,看著南雫瞳這兩年的變化,她說不出的痛苦,聽到花城晴美這麽一說,更加難受了,“我們得幫她。”
“走,悄悄跟上去看看。”
“這樣好嗎?被發現的話,她會生氣的。”
“不要擔心。悄悄地。”
然後,她貓著步法跟了上去。
加奈子想了想,也跟著。
南雫瞳本是打算直接去找喬巡的,但很快就察覺到自己那兩個朋友在跟蹤,挑嘴一笑,扭頭就真的拐進了廁所。
後邊兒兩人迅速跟上。
南雫站在某個廁所隔間裡,聽著外面急促的腳步聲。
心想,兩個小笨蛋,還跟蹤我,看我不抓你們一個先行。
她擰開廁所門把手,往外一推。
沒推動。
嗯?
再使勁兒。
依舊沒動。
卡了?
她低下頭打算好好看看。
但低頭的一瞬間,忽然看到,門縫裡,卡了一根手指。
冷氣開始在周圍蔓延。
“姐姐,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好嗎?”
森森然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南雫瞳幾乎不敢扭過頭去看。她如墜冰窖, 渾身像被凍僵了。
十來歲,分明還是小學生,最多不過初一初二的,渾身散發著濃烈腥臭的,披散著頭髮的女孩兒就站在她旁邊,一根手指插進門縫,將門卡死了。
“姐姐你好,我叫……柊花子。”
“瞳!瞳你在嗎!”外面,加奈子等不及,擔心敲門問。
女孩兒伸出手,捂住南雫瞳的嘴巴,她無法掙扎,巨大的力量讓她感覺被重物壓住。
無法發聲。
“瞳!”
“她會不會不在這裡?”花城晴美問。
“可是我們分明看到她走進來的啊。”
“瞳那家夥太調皮了,說不定耍了我們,假裝進來,其實在別處。”
沒有!沒有!我就在這裡,就在你們面前!
“但她去哪兒了呢?”
我就在你們面前的格子間裡啊!
“去外面看看吧,也許她還沒走遠。”
別走,別走啊!
“好,好。”
不要,加奈子,晴美!你們別走!
腳步聲逐漸遠去。
“姐姐,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我們好好玩吧。”女孩撥開長長的海藻一般的頭髮,漆黑無白的眼睛瞪圓了,看著南雫瞳。
南雫瞳一顆心跌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