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這個稱呼對奧爾科特既陌生又熟悉。
它扭動的陰影貼附在牆上,警惕地看著余小書。
這個人……它沒見過,但給它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她明明在眼前,卻好像離得很遠。她明明是實實在在的人,卻好像只是虛無之物。
余小書披散著頭髮,透亮的眼中映著奧爾科特的影子。她嘴角含著淺澹的笑意。
“喬先生,您好。”奧爾科特避開余小書的目光, 隨後客氣禮貌地向喬巡問好。
喬巡點頭微笑,
“奧爾科特,你好。”
“抱歉又來打擾您了。”
“不用這麽客氣。我們也算是認識挺久了。”
奧爾科特點點頭。隨後她看著余小書,
“還有這位女士,您好。”
“我叫余小書,是喬巡的……故友?”
喬巡面不改色,
“只是普通的熟人而已。”
余小書望著頭,
“才把人家吃乾抹淨了,就說只是熟人。負心郎啊。”
奧爾科特愣愣地看著喬巡。
喬巡說:
“你信嗎?”
奧爾科特低下頭,
“不知道。”
它選擇逃避。
喬巡擺擺手,
“算了。奧爾科特,這次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嗯,菲,菲尼克斯已經過來了。明天早上就會前往地球。”
喬巡點點頭,
“嗯,差不多也是那個時間。”
“喬先生之前不是說想要回到地球嗎?”
“嗯,是這麽說的。”
“你還說,你沒法直接回去,要憑借我們。具體的,你是怎麽安排的?”
余小書端著下巴笑問,
“你要回去啊?”
喬巡不想搭理她。但又受不了奧爾科特那奇怪的眼神。他意識到,如果自己不搭理余小書的話,怕是被她添油加醋一番,就真的要落個“吃乾抹淨的負心漢”形象了。他說:
“是的。我要回去。”
“回去做什麽?”
“跟你無關。”
“怎麽會無關呢?我可是地球人, 你這個大惡魔去地球,怎麽會跟我無關?”余小書眯起眼睛,長長的睫毛隱約透著些光澤,讓她的眼神看上去更加狡黠。
喬巡冷哼一聲,
“地球人?虧你說得出來。”
余小書看向奧爾科特,
“小天使,你說我看上去像地球人嗎?”
奧爾科特點頭,
“像。不對,你為什麽叫我‘小天使’?”
“首先,你很小,其次,你是個天使。所以,小天使很合理。”
“不對不對不對。”奧爾科特連連搖頭,“我一點都不小,我完全體身高九十四米,體重一萬多噸。其次,我不是天使。”
余小書說,
“首先,我的完全體是這個世界的幾千倍大,我的體重更是不用說,其次, 我說的是年齡, 你才二十多歲, 而我已經幾千億歲了。最後!你就是天使!”
奧爾科特冷笑一聲,
“騙鬼呢。”
余小書一下子噎住了。奧爾科特對她的否定可不是喬巡的那種出於個人情緒上的否定,而是單純認知上的否定。所以,一時之間她想不到用什麽辦法讓它相信。總不能從頭到尾把自己的來歷講述一遍吧。
喬巡看得樂呵,
“奧爾科特,不用跟她瞎扯。她這個人就喜歡說大話,吹牛不打草稿的。我們還是說我們自己的事吧。”
奧爾科特乖巧地點點頭,
“嗯,喬先生說得對。”
余小書抿著嘴,很不服氣的樣子。
喬巡瞥她一眼,衝她挑了挑眉。後者更加不服氣了。
奧爾科特再次問:
“所以,喬先生是怎麽打算的呢?”
“嗯,上次跟你說過,我跟地球算是鬧掰了。直接回去的話,肯定會被針對。所以,我打算混在你們墮天使隊伍裡進去。菲尼克斯應該有個王之力場吧,可以同化身邊的存在。如果我跟在她身邊,被她同化的話,就不容易被發現了。”
奧爾科特很驚訝,
“您說的應該是‘王座回歸’吧。那個的確可以同化身邊的存在。但,您怎麽知道呢?”
“呃,剛到這裡我就觀察了菲尼克斯一段時間。”
“……但她最近沒有使用過這個能力……”奧爾科特反應過來,“是我湖塗了,您知道那麽多,有能力知道這個也不是什麽難事。”
“所以,你有辦法讓我待在菲尼克斯身邊嗎?”
奧爾科特呼出口氣,
“我還是想不通啊喬先生。您明明可以直接去跟她本人說。其實,她現在已經長大了,不會真的因為您的出現而動搖目標的。她很懂事了已經。”
喬巡搖頭,
“還是算了。”
余小書在旁邊呵呵一笑,
“我知道為什麽。”
奧爾科特對她充滿了戒備。
余小書一臉無辜,
“別這樣看我。我人畜無害啊!”
奧爾科特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喬巡,然後問:
“所以,為什麽?”
余小書說:
“因為他愧對菲尼克斯唄。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嘛。他覺得自己當初身為組長,沒能盡到組長的職責,好好地保護菲尼克斯。所以現在不好意思見她,想真正意義上幫她一回,了去心裡一份糾結才好去見她。”
奧爾科特聽完後看向喬巡,
“喬先生,她說的是真的嗎?”
喬巡別過頭,
“九假一真罷了。”
余小書調笑,
“那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是不想影響菲尼克斯的安排而已。”
余小書笑笑,沒多說什麽。給喬巡留最後一絲面子。
奧爾科特差不多感覺到了,大概真的是余小書所說的那個原因。
她想要安慰喬巡一下,但又覺得那樣是不是就等於告訴他自己也這麽認為的。想了想,還是算了。
“既然如此,就按照喬先生設計的那樣來吧。我會去幫你安排的。”
“嗯,辛苦你了。”
“沒什麽。嗯……喬先生,我還有個問題。”
“你問。”
奧爾科特看上去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她才別扭地說:
“您覺得……菲的目標能實現嗎?”
“讓大家不再受腐爛的影響嗎?”
“嗯。”
“會的。一定會的。”
喬巡肯定的回答極大地提振了奧爾科特的信心。它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
“奧爾科特,你也會變成你本來的樣子的。”
奧爾科特期待著,向往著,但不敢表現在眼中。它只是以沉默回答,然後說:
“我先走了。”
“嗯,再見。”
奧爾科特走後,茶室裡短暫地安靜了一會兒。但也只是一會兒。
余小書很快就忍不住問,
“所以,你為什麽要兜著圈子回地球呢?在我看來,你有很多辦法回去。第一,你可以用意志替身;”
喬巡立馬否定,
“我不會做那種事。意志替身會讓我的存在性變得很分散。”
“好吧,這的確有一定風險。還有其他辦法。第二,你可以通過與地球相融的碎片世界進去。”
“這樣做容易被發現。”
“第三,你可以找我幫忙。我能輕而易舉地讓你悄無聲息地回到地球。”
“這個不用考慮,直接排除。”
“可惡。幹嘛那麽討厭我啊。”
“說不上討厭,只是覺得你不太實誠而已。你就是個危險的炸彈,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爆了。”
余小書很無奈,
“即便我再真誠,你也一定會這麽看我的。我理解,這是生命對未知之物本能的防范。而我也無法做到讓你真的對我知根知底。”
“你知道就好。不過,余小書,大概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好事多磨。”喬巡難得對她說話溫柔一些,“也許我們最終會理解對方。”
夜變得很安靜,冷冰冰的月亮都柔和了幾分。
“也許……”余小書吸了吸氣,“退一萬步,回到現在。其實,你可以直接讓腐爛侵襲自己的身體,然後偽裝成墮天使進入。但你偏偏要拜托奧爾科特讓菲尼克斯同化你。費那麽大的周章,實現的是一樣的效果,何必呢?”
“所以,為什麽呢?”
“你自己做的事,問我原因?”
喬巡站起來,走到門口,吹著夜風,
“一段破碎的關系想要去修補,是件很困難的事。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投入更多的感情。你覺得我擺脫奧爾科特幫忙只是在繞圈子,但事實上,我與奧爾科特有了更多的交流,更加深入的交流。”
“但跟你關系破碎的是菲尼克斯。”
“是的。如果我直接與菲尼克斯相見,那麽就無疑把令人難過的往事赤裸裸地擺在面前來。我和她的交流,就只能從那段悲傷過往開始。余小書,你說得也許是對的,我對她有著深深的愧疚。我也不想,以愧疚的情緒與她重逢。”
他說完後,便倚靠在門框上。
夜風吹拂淺淺的碎發。飄零流落的發絲顯得有些落寞。
余小書輕聲說,
“難怪你身邊總是有很多對你好的人。你很會照顧別人的情緒。也難怪……你總是會離開那些對你好的人。”
喬巡回頭看著她,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是個自負的人。”余小書走到喬巡身邊,坐在門檻上,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語氣飄飄地說:“每個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即便你尋求著無限,但在真的尋求到無限前,能力也是有限的。總是把過錯歸咎在自己身上,那不就等於是潛意識地認為自己能把每件事都做好嗎?這不是自負是什麽。喬巡,你跟呂仙儀分手確實是注定的事情。她沒有那麽大的能力承擔下你這種沉重的愛,更加無法給予你同樣沉重的愛。”
喬巡頓了頓,傍著她也坐了下來,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嗯。你們一定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去認識對方吧。”
喬巡沉默了一會兒,點頭,
“的確。”
“人跟人的關系不是一成不變。就像我跟你,起起伏伏。”
“是起起伏伏伏伏伏伏……”
“……”
喬巡眼皮低沉,
“現在大概又起了一點吧。”
余小書鄙夷地看著他:“你是小孩子嗎?”
“你很煩啊!”
余小書輕聲笑了起來。悄無一人的街道上,她的笑聲伴著夜風回旋。
“喬巡,既然你已經決定那樣做了,就去做吧,我支持你。別人不了解你,我還算是了解的。不管結果如何,我相信你都是想要把事情變得更好的。”
“你居然會說好話?”
“我又不是壞話精!”
“我以為是。”
余小書站起來撐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隨便你吧。”
她轉身走進屋,邊走邊說:
“我們地球再見。”
走著走著,她的身體猛然一僵,然後重重地砸在地上,如死物一般。
喬巡知道,余小書崩解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意志。這算是一種告別,也相當於是宣告她不會再來這個世界了。
當然,告別是短暫的。她在地球上等著自己。
喬巡點了點手指,余小書的身體隨即潰散成能量粒子,沒入每一寸空間。徹底消失於此。
夜變得更加安靜了。
余小書離開後,濃濃的孤獨感如潮水湧來。
不知何時,喬巡已經習慣身邊有個人一直說個不停……
準備收拾收拾,然後離開了。
忽然,街道的盡頭響起腳步聲和畏縮的說話聲。
那是雷蒙·雷克頓的聲音,
“‘公……公爵’大人,就是那裡。小灰人托薩斯這段時間經常去的地方就是那裡。”
“茶先生……”也姆公爵冷聲說,“‘獵槍’,這麽個奇怪的人物,你居然都毫無想法,黑夜使者就是你這樣的素質嗎?”
“對……對不起,公爵大人。我實在是不知道那個茶先生有什麽神奇之處,除了他的茶很好喝以外。”
“哼,‘獵槍’,如果你對一個人感到困惑,卻無法通過旁敲側擊了解,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打開他的腦子看看。”
“公爵大人,這樣真的好嗎?”
“‘獵槍’!你知道你是在一件什麽樣的事上犯下了什麽樣的錯的嗎?”
“不……不知。”
“巡禮者沒能成功降臨,這對於黑夜使者而言是最嚴重的事,錯誤就是,你沒有在第一時間立馬排查原因。如果我是你,第一天晚上巡禮者沒有降臨,那我立馬就會把跟托薩斯有關的人和事全部控制起來,逐個排查,而你,什麽都沒做!”
也姆公爵非常氣憤。
剛剛找到雷蒙後,就聽他把事情的完整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後,也姆公爵第一個鎖定的就是那個忽然出現,又非常神奇的茶先生。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雷蒙不停畏縮地認錯。
“你認錯的樣子很惡心!”
也姆公爵抬手一掀開,直接把雷蒙掀飛。
雷蒙重重地砸在地上,一身水晶皮膚寸寸龜裂,水晶的光澤不斷往外流溢。
這對水晶人而言算是重傷。
但他不敢吭一聲,老老實實地爬起來跟在後面。
也姆公爵大步走在前面。“騎兵”也不敢為雷蒙說句好話,悶聲跟著。
三人徑直來到某間茶室。
而喬巡,正坐在門口。
也姆公爵上前質問,
“你就是茶先生?”
“是的。”
也姆公爵冷哼一聲,
“你能騙騙雷蒙這種無知之人也就算了,休想對我說半句胡話。那個小灰人身上的‘障’,是你拿走的對吧。”
喬巡笑著承認了,
“沒錯,是我。”
後面身負重傷的雷蒙猛然一僵,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一樣。
也姆公爵說,
“我現在不想知道你有何企圖。馬上把‘障’交出來。”
喬巡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澹澹吐出兩個字:
“蠢貨。”
也姆公爵並不因此感到羞惱。他的目的很明確,找到“障”。那是讓巡禮者重新降臨的希望。
他張開巨大的肉翅,血雲在身周激蕩。一根根長在體表的血管不斷鼓動著,像是蟒蛇在盤縮,
“最後警告你一次,交出來。”
喬巡說:
“你尊貴的巡禮者都不敢這麽對我說話。你憑什麽?憑你在這個腐爛的世界驕縱蠻橫慣了嗎?”
他向前走出一步。
也姆公爵隨即驚愕地收起了翅膀。他感到一股強大的束縛力,瞬間鎖住了他全身湧動的力量,甚至連蠕動的腐爛都停止了。
喬巡皺起眉,
“我不是個濫殺的人,不會去做毫無意義的殺戮。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殺了你對我沒有任何好處。但是,我今天心情不好。盡管你尊貴的巡禮者是個惡劣的家夥,但我沒法把心情不好歸結到她身上。因為,她實際上對我很好。”
喬巡像是說給也姆公爵聽的,但實際上,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他需要把心中的鬱結釋放出來,需要給自己一個寬釋的台面。
“你!你要做什麽!”也姆公爵拚命地抓弄自己的脖子。因為他感覺有一雙手掐住了自己。
盡管把自己的喉嚨抓得血肉模湖了,也無法擺脫那種窒息的感覺。
也姆公爵終於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求生本能讓他下意識地求饒,
“對……對不起,我……我知道錯了,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不會找你的麻煩的……”
喬巡蹙起眉,打了個響指,點了把火,然後邁出一步,消失在黑夜之中。
求饒對他而言,是毫無意義的事。
也姆公爵淒厲的慘叫回蕩在白金街的街道上。
一旁的“騎兵”不知所措,幾番施救無果後只能驚恐逃竄。而對於“獵槍”雷蒙而言,這是出華麗的舞台劇。他用手擋住從裂開的皮膚裡流溢出來的光澤,低沉地說:
“燒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