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陳奇松沉默的站在那裡,陳健便繼續說道:“讓朕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一次放縱,竟然會讓你的母親懷上孩子。
因為當地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母親的丈夫是不能生育的,所以當你母親的肚子大起來之後,全村的人就都知道你母親紅杏出牆了,不過你母親很硬氣,打死也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那些人沒能從你母親的嘴中逼問出奸夫是誰,就都想要把你母親按照所謂的族規沉潭處死,可是她的丈夫顧念夫妻之情,一直在盡可能的保護著她。
直到你滿一周歲之後,那些當地的同族之人再也無法容忍你母親和你的存在,於是他們說服了族長,要把你們母子一起沉潭殺死!你母親的丈夫得到消息後,自知無法再保護你們母子,就連夜幫你們母子逃了出去。
這便是你記憶中,你母親抱著你在街頭風餐露宿的起點,而你一歲前的這些事情,恐怕就算你記憶力遠超常人,應該也記不得了吧,不然的話,你就該記得你還有個隻養了你一年的養父。
幾個月後,你母親實在活不下去了,便把朕離開時的告誡拋到腦後,來到這陳州城裡找朕,也才有了你母親在大街上攔住朕出行車隊的那一幕。
朕當時在馬車裡認出了你的母親,朕承認,當時朕心裡的第一反應是非常的害怕,生怕你母親的存在被朕的父皇和朕的那些弟弟們知道。而看到你母親懷中抱著的孩子,朕又立即猜到,那是朕的骨肉。
慌亂之中,朕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先帶你們母子回府再說。可是朕的太子府裡,到處都是各方勢力的奸細,朕只有先把你們母子藏在地牢裡。
後來的幾天,朕與太子府的心腹幕僚們商量了許久,他們都勸朕把你們母子徹底抹除掉,讓那些政敵抓不住朕的任何把柄。可朕不忍心,一直沒有同意。
直到幾天之後,他們說夜長夢多,一旦再拖下去,這個風聲傳出去,那些想要朕性命的人,一定會借機大做文章,讓朕跌入萬劫不複之地,所以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他們最後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就是殺死你的母親,保住你的性命,因為一個小孩子更好藏,也更容易解釋來歷。那一次,朕沒說同意他們的方案,但……也沒有出聲反對……”
陳健長歎了一口氣,解釋清楚了當年所有的經過。
“看來,我的命不僅是你給的,也是你救的……把我母親趕出門的那個村子在哪?叫什麽村子?這個我確實記不得了。”陳奇松冷冷地問道。
“你想去殺了那些人,為你母親報仇嗎?不必了,在朕坐穩皇位之後,已經悄悄派人去把這件事做了,那個村子已經徹底不存在了!”
陳健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少有的陰狠表情。
“……從你的角度看,是不是覺得你這些年對我已經很好了?”陳奇松哂笑了一聲問道。
“你母親死後,朕對外隻說你是朕在路邊收養的孤兒,一開始也沒什麽人在意,後來漸漸有人覺得不對,想要查你的底細。
可就在你來到太子府的第二年春天,朕的父皇就一病不起,不到一個月就駕崩了。
緊接著,在滿朝文武的擁戴下,朕順利繼位,又順利掌握了局勢。然後,朕就正式公開你的身份,不過只能說你是朕與太子府一個宮女生的,只是那個宮女已經難產而亡。
那時候,朕已經是皇帝,也沒人敢去質疑這件事的真假,朕終於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朕的親生兒子。
當時,朕不喜歡先皇給朕安排的原配皇后,而是最寵愛月貴妃,而且那時候,月貴妃已經為朕生了長子,也就是你大哥陳奇楊。
她們母子成為皇后與太子是早晚的事情,為了讓你以後不受人欺負,能夠得到未來的皇后與太子的關照,所以朕把你交給了月貴妃撫養,只是可惜,月貴妃也死的太早,唉……”
陳健似乎又懷念起了自己早已過世的愛妃,那個月貴妃才是他這一生唯一真正愛過的女子。
“哈哈,你還真是為了我好啊!不過,你知道嗎,你最寵愛的月貴妃,根本就不喜歡我,她和她的那個兒子陳奇楊,幾乎天天都欺辱我,虐待我!
他們在你面前對我關懷備至,可你不在的時候,就完全換了一副嘴臉!她們母子讓我更加仇恨這個皇宮,仇恨你們每一個人!
所以,她們母子也成了我發誓要報復的對象!你真以為你的月貴妃是紅顏早逝嗎,哈哈……她是被我用慢性毒藥一點點毒死的!
那時候我才九歲,誰也不會想到,我一個九歲的孩子就能自己弄到毒藥,而且還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耐心地一點點下毒,把她給慢慢毒死,可是,我做到了!”陳奇松大笑著說道。
“什麽……你……你竟然……”
陳健極度震驚,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很驚訝是嗎,還不止如此呢,你想不到的地方還多著呢!我聽人說,劉遠風給你的那封信裡,汙蔑我暗中害死了陳奇楊和陳奇柳,對吧?
我告訴你,那其實不是汙蔑,他們倆確實都是我殺的,陳奇楊不是死於意外,陳奇柳也不是死於海難,那些所謂的意外都是我設計的!”陳奇松又是大笑著說道。
“這……這怎麽可能……你就算恨你大哥,可你二哥沒有欺負過你,你為何還要殺了他?”陳健怒而問道。
“很簡單,我原本其實也沒想殺了陳奇柳,當我殺了月貴妃和陳奇楊之後,我想殺的仇人就只剩下你了!
只不過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陳奇楊死了,如果陳奇柳也死了,那我就成了你唯一的皇子,我就可以成為這大陳皇位的繼承人了,等我殺了你之後,我一個曾經流落街頭的乞丐也有可能成為大陳帝國的皇帝!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面對如此大的誘惑,我為什麽還要留著陳奇柳的命呢!二哥他這輩子沒犯什麽錯,唯一的錯誤就是他居然成了你的兒子,擋了我的道,所以,他只能死!”陳奇松冷笑著說道。
“唉……沒想到啊……竟然會是這樣……都是朕做的孽……朕因為對你們母子一直心懷愧疚,所以對你一直非常驕縱。
你從小就比別的孩子乖張殘忍,但不管你犯了什麽錯,朕都一直視而不見,朕誤以為只要讓你釋放出了心中鬱結的怨氣,你就會改邪歸正!
後來,楊兒和柳兒都死了,你確實也被朕寄予厚望,在你這一代,整個大陳皇族裡,你是最聰明的孩子,權謀、武功,甚至是詩、詞、曲、賦,你都樣樣精通!
朕以為你日後一定能經營好大陳,所以朕讓你提前監理國政,朕是想,萬一你惹出什麽亂子,朕還能在有生之年幫你一把!
只是沒想到啊……朕的一再放縱,終究是害了你,也害了大陳!
松兒,你今天真是糊塗啊……以大陳如今的朝局,朕若死了,你真以為……隻憑你監國太子的身份,就能夠繼承皇位嗎!
沒有傳位遺詔……沒有傳國玉璽……沒有陳氏一族傳承兩千多年的族主印信,朕的那些弟弟、侄子們……能讓你順利登上那皇位嗎……咳咳……咳咳……”
陳健此刻終於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說話也越來越有氣無力,到了最後,乾脆不斷的咳出鮮血。
陳奇松見到陳健真的馬上就要死了,突然慌了,他長這麽大,沒有親情,沒有友情,也沒有真正的愛情,直到剛剛,他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絲從未體會過的父子親情。
尤其是經過這番長談,陳奇松發現他已經不那麽恨陳健了,就像陳健說的那樣,如果換成是陳奇松去面對當年陳健所面對的局面,那他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所以,他甚至開始有些感激陳健當年冒著巨大的風險保住了他年幼的性命。
陳奇松猛地衝過去,抱住了陳健,流著淚說道:“父皇,你……你怎麽樣,你不要死,你答應我不要死,好不好,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你死了,我怎麽辦!
不要,你不要把我孤零零地留在這個世界上,你不要死!解藥,對,解藥……解藥我怎麽就沒帶在身上呢……父皇,你等著,我現在就回去拿解藥,你一定要等我!”
“回來!”
陳健用盡全力喊了一聲。
“父皇……”陳奇松哭著叫道。
“朕不行了……沒有多少時間了……你不要……浪費時間……趁著朕……還能動……你為朕準備……筆墨……朕……寫傳位詔書……你拿著傳位……詔書……還有……玉璽……陳氏族長……印信……名正言順……繼承皇位……整合……全部力量……當能……擊退漢軍……保……保住……大陳……”
陳健說話已經越來越費勁了,恐怕此刻就算有了解藥,也為時已晚。
“不……父皇……你不要死……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什麽都不要了,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死……只要你現在活過來,我以後就在你身邊盡孝,我好好照顧你,我不做什麽太子了!”陳奇松抱住陳健,哭著喊道。
炎黃文摘:陳健與陳奇松父子二人相處二十多年,直到陳健將死前的最後時刻,才終於有了一次真正的交流,才能敞開心扉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也直到這時,他們才消除了積鬱已久的心結,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不過,相對於帝王之家的身份來說,能在有生之年進行這樣一次真正的交流已屬難得,有多少帝王之家的父子之間到死都沒有過一次這樣真誠的交流呢。——摘自唐永起《讀史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