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草率，實則真摯，兩個彼此各經苦難的年輕人，除了看電影，隔三差五也會一起逛逛夜市，溜溜馬路，喝喝茶，聊聊天。

　　這一天晚上，中信來找田冰，卻像做賊一樣，只見他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敲了敲房門，門剛打開便快速擠了進去。

　　這是一個普通的單間，是吳藝一位老師的單身宿舍，被老田借來給了田冰居住。屋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床一桌一櫃一椅，素色隱花窗簾，沒有過多的東西，如果不是淡淡的幽香，根本不像一個女孩的閨房。

　　“帶的什麽呀?這麽重。”田冰接過背包，手上頓時一沉。

　　“打開看看。”

　　“啊~你買的呀！”

　　當一堆書籍擺在了眼前，田冰的臉上滿是驚訝，更透著幸福。

　　“嗯，我沒事兒逛書店的時候，看到了也就順手買了。”中信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起來，喝完將杯子遞給田冰，示意再加點水。

　　田冰將茶加滿放到桌上，臉上浮現出一絲難色，怯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平根本學不進去啊。”

　　“怕啥?我陪著你學，有我在，你還怕學不好嗎?”

　　中信拍著胸脯說道，那濃鬱的自信彌漫了整個小屋。

　　田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成人自考語文卷，翻開一頁，中信攬著她的肩，手指著書本:“句子結構，這很簡單啊，主謂賓定狀補，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略微思量後，中信繼續講解著:

　　“帥氣的中信溫柔地抱著田冰，滿屋春色，在這裡，主語就是我，帥氣的是什麽呀?定語，是用來形容主語或賓語的，抱著這個動作就是謂語，賓語自然就是抱的對象，就是你呀。那麽，又是怎麽抱著的呢?溫柔地，這個給動作賦予說明或加重的，就是狀語了，至於其他不好區分的，你都可以當做補語，就是補充描述的語句，可以將語境更深推進的就是補語，這個你可以不管，考試的時候，區分不好的，就當做補語，十有八九不會錯。明白了吧?”

　　說完，中信看了看田冰一副懵懂的模樣，就知道她還糊塗著呢，於是又繼續舉例說明著……

　　漸漸地，中信也有些不耐了，看著暴走邊緣的中信，田冰趕忙端茶賠罪，眼神中滿滿的歉意與無奈。

　　“我就說我笨嘛，你別發火呀，喝茶，乖，喝茶。”

　　“這跟笨不笨有關系嗎?你這是腦袋錯著筋呢！急死我了都，多簡單的問題啊！”

　　中信並不領情，他站起身來，煩躁在屋裡轉來轉去，忽然，他看見桌上寫了一半的毛筆字，便伸手拿了過來，抖著手中的紙張，低吼著。

　　“笨?笨能寫出這樣的字嗎?你就是不用心，我從來沒有覺得你笨，相反，你很聰明。自己好好看看，我歇會兒，累死我了。”

　　說完，中信忽略了田冰那委屈的眼神，在桌前坐下，拿過毛筆寫了起來。

　　沒有滿屋的春色，只有淡淡的幽香與墨香，還有一個抱著厚書，愁眉緊鎖的女孩兒……

　　“哈哈~你是忘不了老本行了。”

　　笑聲突然從背後傳來，不知何時，田冰站到了他的身後，她指著中信剛寫的吳藝影訊四個字，全無形象的大笑著。

　　中信把筆一扔，一把拉過田冰，把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指著田冰的字說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大俗莫過商賈家，我現在就是想賺錢，想發財，你要為我保留這一分清雅，不要讓我變成我不喜歡的樣子。

”　　看著田冰似懂非懂的眼神，中信接著說道:“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的，逼著你學習本就有些勉為其難了，不學也罷，往後有我。其實，看看書，寫寫字，喝喝茶，做做壺，挺好的，我很喜歡這樣的你。”

　　田冰心中意動，她低下頭，在他的嘴唇上蜻蜓點水了一下。

　　“起來，你真的好重啊。”中信笑著作勢要推開她。

　　“就不起來。”田冰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

　　“不看書了?”

　　“嗯~”

　　屋外隱約有歌聲傳來:

　　相遇那天

　　漫天雨飄落下

　　撐傘護了他

　　不見滿街的人群與車馬

　　相約那天

　　沿山路不看花

　　牽手看晚霞

　　卻說煙起煙落恐嗆了她

　　冰甜女兒香

　　誰未曾輕狂

　　奈何不過忘川不渡

　　余生看花黃

　　焚琴煮鶴且為柴米錢糧

　　弄墨煮茶汝待我歸

　　臥美膝鋪溫床

　　我笑我狂不負神仙贈黃粱

　　……

　　當中信走的時候，已是深夜，四周靜謐一片。

　　吳藝大門處，一個年輕的身影被擋在了校門口，出了校門的中信走了幾步，突然心有所動，他又折返了回來。

　　“朋友，你說你是來參加藝考的?”中信向那人直接詢問道。

　　“是啊，車子晚點了，我是第一次來省城，也找不到住的地方，準備在門口湊活一晚，明天剛好參加考試，可門衛不讓我待這兒。”

　　那人一臉的愁容，他看見中信出來時，還跟門衛說笑了幾句，他就像找到話事人一般，直接據實相告了。

　　“這不怪他們，他們有他們的規定，你蹲在門口確實不大好看。我能知道你考的是什麽專業?”中信先幫著門衛解釋了一句，繼續問道。

　　“我是學書法的，參加成人自考的。”那人看起來比中信大個幾歲。

　　“哦，擅長什麽體?有機會學習一下。”

　　“隸書，你也是書法專業的?”顯然，那人以為中信就是吳藝的學生。

　　“我不會寫字，單純喜歡而已，敢問怎麽稱呼?”中信臉色淡然。

　　“董其斌，你呢?”

　　“哦，董其昌你認識嗎?”中信沒有回答他，而是張口再問。

　　“我不認識。”董其斌認真地回答著中信。

　　“這麽晚了，你肯定找不到地方睡覺了，我帶你找地方住吧。”中信啥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了。

　　董其斌稍微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高高瘦瘦的中信，也便跟著一起走了。

　　中信以香煙開路，以自家哥哥來看他為由，連續喊開了學校和宿舍樓的大門，將董其斌帶回了宿舍，湊活著同床了一宿，第二天又請他吃了早餐，才讓他自行離去。

　　中信的隨性，令他也認識了一些校外的朋友，其中就有附近研究所的幾位年輕人，他們大多都畢業好幾年了，本科及碩士都有，經常會來工專吃饅頭。

　　他們幾個準備兌換些飯菜票，剛好碰見了瞎晃悠的中信，就主動尋求了他的幫忙，不想，雙方居然聊得很是投機，事情辦完，中信又請他們大吃了一頓。

　　此後，他們就經常一起吃喝交流，中信還去參觀過他們的實驗室，大開了眼界，知識面也得以橫向延伸。

　　那段時間，生活上有了田冰的照顧，每日裡，中信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換洗的衣物不用再親自動手，被褥也時常被田冰拿回去洗曬，伴著那一絲香味入眠，中信每晚都能睡得很沉很沉。

　　端午節這天，田冰來找中信，說是請他去家裡吃飯，算是一起過節了。

　　本來還打算去舅舅家過節的中信，自然是欣然應了田冰的約，到底是一個人慣了，全然沒有第一次上門的覺悟，他空著手就去了吳藝，一路上還不斷安慰著田冰不要緊張。

　　吳藝的後勤外聘人員不少，聚居在學校最偏僻的角落，與藝術殿堂的氣息格格不入，截然成了兩個世界。

　　中信並無遲疑，跟著田冰進了一間矮房，屋裡有上下鋪、折疊桌、方凳，角落裡雜亂地堆放著一些電工電料。

　　一隻大電爐上正燒著菜呢，中年女人洪蘭正在忙碌著，見有人進屋，她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很是靦腆地站了起來，說道:“你們來了。”

　　“媽，這是顧中信。”

　　“你好。”洪蘭含笑打了個招呼。

　　“阿姨好！”中信也笑著點了個頭。

　　“你們聊。”洪蘭轉身繼續做著她的菜。

　　“你坐這兒，我去幫你泡茶。”田冰拉著中信進屋坐下。

　　茶水端來，是非常漂亮的龍井茶，中信聞了聞，又抿了一小口，用表情告訴田冰，這茶很不錯。

　　“這是王教授送給我爸的，他們都不喝茶，等會兒給你帶著。”田冰很乾脆，到目前為止，她知道中信就這一個愛好。

　　中信滿臉堆著賊笑。

　　“小妹回來了。”

　　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女孩直接進了屋，也不理會田冰的主動招呼，放下書包就拿出了二胡，走到中信旁邊，用身子一拱，將中信擠下凳子，自己端坐下來開始調弦。

　　田冰伸手扶住差點兒摔著的中信，拉著他來到床邊坐下:“你坐這兒吧，她是我三妹，叫田苗，那兒是她拉二胡的專座。”

　　二胡聲響起，也就幾個手法，幾個音調，不停地重複著，中信倒是覺得甚是有趣，小聲問道:“你怎麽沒學一樣樂器呀?”

　　“學樂器?你知道一堂課有多貴嗎?二妹和小妹都是跟王教授學的，課時費是省了，可逢年過節，我爸都要送很多的東西，我要再學了，還不把我爸累死了。”

　　田冰小聲地解釋著:“三年笛子五年簫，一把二胡拉斷了腰，我還要做茶壺，哪兒有那麽多時間學呀?就這一段手法，她有空就練，還被老師批評，經常拉著拉著就哭起來了，唉~跟我練武一樣，都是我爸硬逼著學的，小妹根本不想拉二胡的。”

　　“你爸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小孩子開開心心地不好嗎?”

　　“還不是想讓她們考吳藝嘛。”

　　“普通高校就不好嗎?這樣帶著怨氣學聲樂，就算畢業了，也不過是舞台上多了一個濫竽充數的罷了，失了興趣的音樂，還是音樂嗎?”

　　“沒辦法，要不你跟老田說說?”田冰戲謔道。

　　“我也就是跟你說說而已。”

　　說完，中信不再言語，認真地聽起了孤單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