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昔將裙子下擺打了個結,挨著石階站在了水裡,水及膝、岸及腰,揉搓和漂洗衣服都很合適;中信則是隨意地盤坐岸邊,一邊幫著姐姐收遞著衣服,一邊和她閑聊著。
前情的鋪墊結束,中信突然話鋒一轉,面帶壞笑地問道。
“姐,你談戀愛了嗎?”
“小弟,你是不是看出什麽了?”
知昔停下漂洗的動作,直起身,盯著中信,任由手裡的衣服在河水裡擺來擺去。中信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有這個意外的收獲,他嬉笑著追問道。
“你真的戀愛了!快告訴我,是誰呀?我認識嗎?”
“不對,你一定有事,說吧,你是不是早戀了?”知昔還是敏銳地察覺出一絲異樣,反問道。
“算是吧,和她在一起,我的腦袋裡空空的,什麽也不想,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
一段時間以來,因為思念心霞,中信的心中滿是鬱悶,他想找個人傾訴,想與人分享,他更想得到幫助,而知昔無疑就是那個最佳的選擇,所以,他很坦然地承認了,言語間,他的臉上有笑,卻又難抑落寞。
在顧家,知昔是唯一的女兒,中信是最小的兒子,姐弟倆的關系一直是最好的,明面上他倆是最受寵的,他們都喜歡聽老顧講往事,兩人也是無話不說,中信的心思,知昔也最懂得。
“唉~小弟啊,你才多大呀!”
知昔輕歎一聲,憐惜地看著眼前神情落寞的弟弟,她的心突然好疼:“大哥二哥哪個不是各忙各的小家啊,你壓力那麽大幹嘛呀,把自己搞得那麽累。話說回來,能多個人和你說說話,姐挺開心的,姐支持你!”
對於弟弟的所有決定,知昔都是無條件地支持,她對中信的信心幾乎是不加思索的盲目,從未改變!
“姐,我好想小時候,想那個大院子。”中信眼圈微紅,不敢看知昔,他對著奔流不息的河水,情緒低落,聲音低沉。
“幫我擰衣服吧。”知昔撈起漂了半天的衣服,遞了過去。
姐弟倆合力擰著衣服,被擠出的水珠紛紛落在了河裡,泛起大大小小的水泡,瞬間就破滅了……
知昔繼續洗著衣服,中信輕聲講述著那份本不該過早發生的戀情……
“小弟,你聽她說過任家嗎?”知昔問道。
“她沒主動說過,我也沒問過,我知道的都說了。”
“白鷺鎮的首富是誰?你知道嗎?”
“不知道,這關我什麽事?”中信好像猜到了什麽,但語氣卻很平淡。
“小弟啊,你那麽聰明,怎麽也會傻得這麽可愛啊,”知昔有些無語了,她輕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她用宣紙寫毛筆字,她哥在街上開商店,她爸多年養蜂,送你蜂王漿,住那麽大宅子,有魚塘有後山,她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你難道就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我只是覺得她懂我,我喜歡和她說話的感覺。”中信覺得胸口的傷口有點兒不舒服,用手按了按。
“看見了嗎?那個苧麻廠就是他家的。”
順著知昔指的方向,中信看到了原來的鐵工廠,圍牆下有一條排水溝,依著山坡向下排放著漆黑的汙水,流入白鷺河後,立即被大量的河水稀釋了……
平日裡的熟視無睹,此刻的中信卻感到很扎眼,白鷺河不僅僅是灌溉飲用水源,更是他愛恨深切的記憶與童年,而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那又如何?與我何乾?”中信略帶恨意又頗為無奈地說了一句。
“那她呢?”
“她是她,又與旁人何乾?”
“我下午要去買些東西,你陪我去唄。”知昔逗趣道,她知道小弟的意思,她又何需讓他開口相求呢。
“我下午還要去鋪上,你幫我帶句話吧。”中信有點兒咫尺情怯,他怕見面的情難自控,他更怕戀情曝光的後果,至少現在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行。”知昔乾脆地答應了,隨後又是歎息了一聲。
“怎麽了?姐。”中信聽不懂這一聲歎息,不解道。
知昔索性放下衣服,雙手一撐,坐到了岸邊石階上,雙腳踢打著河水,聲音略顯壓抑地緩緩說道:
“她吧,如果家庭條件差一些,如果她不比你大三歲,或許爸媽不太會阻止你們。”
“這有關系嗎?”中信有些急了,他知道姐姐的顧慮,她更懂得揣摩大人們的心思。
“關系大了,爸的骨子裡一直很清高,你應該知道,他讀過私塾,老觀念老傳統也是根深蒂固,你覺得爸會同意嗎?”
中信在心裡細細盤算了一下,私定終身且不論,尚可以轉為明媒正娶;高攀可就觸碰了顧家那可憐的自尊,尤其女方還比男方大;還有,顧家現在也算是書香門第,已經被世俗看不見的力量綁架了,他也必須考大學,延續所謂的榮耀,而她呢?她家呢?顧家可笑的自傲能接受她嗎?想到這些,中信不禁苦從心來。
看著有些消沉頹廢的中信,知昔不覺黯然,她又何嘗不是呢?
“我們姐弟的狀況都差不多,你知道對面的那個小趙嗎?”知昔忍不住主動和弟弟分享了她的事情,也許是為了安慰弟弟,也許是為了尋找共鳴。
“小趙?嗯,那個大個子嘛,知道。”中信暫時不考慮自己的事情了,他記得那個小趙,聽爸媽談起過,說是接班的,從城裡派到鎮上工作。清清瘦瘦的一個小夥子,為人隨和熱情,交友廣闊,全無城裡人的傲氣,可按照街上人的觀念,此人就有些流裡流氣了,但在中信看來,卻是一種真性情,是不羈的灑脫。
“可家裡就是不同意,二哥說他沒文化,只是個分發報紙的,其實我覺得他挺好的,他那是國營單位,他雖然沒有學歷,但他看了好多書,天天都看報;媽說他人不好,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混,其實他待朋友很仗義,這才朋友多,偶爾喝點酒,也從不鬧事。小弟,別說,他跟你還有點兒像呢。”知昔心裡也是憋了好多話,眼前的弟弟恰好就是她最願意傾訴的那個。
“我想調回來,就在小學教教書多好呀,比城裡開心多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又熱鬧又有底氣,遇事也不孤單。”知昔和中信的心願是一致的,他們都有很濃厚的家族觀念。
“可是,我只是透露了一點兒意思,媽和哥他們就開始說我了,媽還說,二姨他們說了,要好好幫我把把關,在城裡成個家。我現在……”知昔的話戛然而止,雙眼失落地看著河面。
“累,真累!”
中信煩躁地說了句,又隨手撿了個石子,平平地扔向河面。劃過水面的石子,飄飄搖搖,掙扎了幾下後,留下幾朵水花,便不甘地沉了下去……
晚飯後,借口天熱,姐弟倆心照不宣地一塊兒出去乘涼。
“見著了?”剛出門,中信就急切地問道。
“見著了,挺好的小姑娘,姐喜歡。”知昔看來很滿意。
“快說,她說什麽了?”中信可不要聽這些,他隻想知道她說了什麽。
“看把你急的,我能進去就問嗎?”知昔白了一眼中信,繼續說道:“我一進到店裡,一眼就認出她了,我先買了些東西, 然後找個借口和她說了幾句,原來她是來幫她嫂子帶幾天小孩的。閑聊了幾句後,我話題一轉,直接告訴她,你的傷沒事兒,讓她不用擔心,她聽了,當時就愣住了。”
“然後呢?她哥嫂聽不到吧?”明知姐姐辦事穩妥,中信還是忍不住問道。
“把你姐當傻子了?”知昔伸手敲了一下中信的腦袋:“我把她慢慢引到門口才說的,小姑娘挺聰明的,配得上我弟弟,她很快就猜出我是誰了,和我說了好多,她媽一個人在家,她每天都會白天過來,晚上回去,她又炒了一點兒茶……”
說到這兒,知昔突然停了下來,滿眼疑惑地看著中信,問道:“她說得都是什麽呀,我怎麽有點兒糊塗了,這小姑娘莫非是個話癆?”
中信聽了卻是滿滿的幸福感,他知道她想他了,想見他了。
“可能是因為你是我姐吧,她才~”
“懶得猜你們的啞謎,等我準備走了,她問我明天還去買東西嗎?見我有些奇怪,她又說了,明天有更好看的發箍到貨,我說有時間就來看看,她說了句,謝謝,姐,小弟啊,你說,三個字她分開說是什麽意思啊?”知昔笑著打趣道。
“明天你去問她呀!”中信心情大好,不無得意地回應著知昔的戲謔。
“明兒啊,我哪兒都不去。”知昔笑意盈盈地看著小弟。
“姐~”拖著長長的尾音,是那百試不爽的撒嬌。
次日晚上,知昔神秘兮兮地塞給中信一個信封,什麽也不說就走了。
無人處,一張宣紙被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