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份戰報是真的,也是事實,只有第三份奏折是李善昨日授意蘇勖草擬,即刻送往了長安,並且蓋上了印章。
第三份奏折是原州刺史張士貴上書,靈州大捷,靈州道行軍副總管張仲堅並延州道行軍總管李靖,聯兵與安樂河畔大破兩萬突厥,斬首數千。
奏折是十月十一日送往長安的,而長安門下省是十月十三日黃昏時分收到的。
夷男臉色變幻不定,唐軍真的擊破都布可汗留在靈州的兵力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夷男現在完全清楚對面這位魏嗣王到底想做什麽了。
“靈州軍主帥張仲堅乃孤親衛出身,原州刺史張士貴乃是孤義結金蘭的結拜兄弟……這是真的,不同於突利可汗。”李善嘿嘿一笑,“都布可汗渡過黃河,夷男兄大舉南下,張士貴不會不知曉的……更別說鳴沙大營距離原州並不遠。”
“隴右道無力阻攔,甚至於張仲堅、李靖大破突厥的當日,便已然知曉隴右道唐軍主力幾乎全軍覆沒。”馬周冷冷道:“足下以為,張仲堅、張士貴、李藥師……他們會作甚?”
“鳴沙大營不可妄動,原州易守難攻,又兩年內連遭兵災,兵力不足。”蘇勖剖析道:“不過恰巧延州道行軍總管代國公李藥師麾下有近萬精騎!”
“沒有那麽多。”李善搖搖頭,“吳國公尉遲恭當日率三千騎兵回了京兆,李藥師手上的騎兵應該只有七千左右。”
“七千騎兵,也不算少了。”馬周呵呵笑道:“只是不知曉代國公走哪條道?”
“不可能走延州,太遠了,關鍵是走延州,那就必須得背上失職的罪名。”蘇勖對這些似乎很精通,還好心的向夷男解釋了一通……胡演、段德操、楊則這些屬官都率兵南下支援京兆,而李靖這個主將拖延這麽久,罪名那是鐵鐵的。
說了一大通之後,蘇勖才斷定道:“所以李藥師必須立下功勳,才能彌補過錯。”
夷男咬著牙道:“那只剩下兩條路了,要麽是蘭州,要麽是原州。”
“蘭州不可能。”馬周立即搖頭否定,“七八萬大軍沿涼州、蘭州、秦州入關內道,行軍如此之速,不可能攻城拔寨,所以必然在後方留有兵力。”
“所以隻可能是原州。”蘇勖一唱一搭的說:“突厥難破原州,而鳴沙大營距離蕭關不遠,靈州大捷之後,李藥師率七千騎兵入蕭關,一路南下,從百泉縣出涇州,後一馬平川,一日之內能入京兆。”
“唯一的問題就是六盤山實在不太好走。”馬周歎道:“若是信使還能沿葫蘆河、涇河順流而下,但是騎兵……特別是六盤山脈中,很多地方都是要牽馬慢行的。”
“再難走也該差不多到了吧?”蘇勖斜著眼睛瞥了瞥臉色發青的夷男。
李善笑吟吟的說:“靈州戰報是昨日黃昏時分送入長安的,信使是從蕭關啟程,沿水路南下,不過在涇州遭遇小股遊騎,糾纏了整整一日。”
“所以,都布可汗如今兵壓長安城,而這時候說不定李藥師已率數千騎兵出涇州,從背後殺將出來了。”馬周作勢掐指一算,“應該明日能抵達京兆了……說不定還會從寧州、原州抽調兵力。”
蘇勖瞄著看似鎮定,實則如芒在背的夷男,心想魏嗣王實在是能洞察人心。
對於李善今天的謀劃,馬周與蘇勖並沒有什麽意見,反正不需要付出什麽過多的代價,說白了,戰事的重心現在已經不在這兒了。
但馬周與蘇勖都建議第三份奏折……也就是那份唯一的假奏折,內容是李藥師已然抵達百泉縣,即將南下入京兆來援。
但李善卻否定了,否定的理由一是時間上不太匹配,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第二點,想要讓對方上當,就不能讓對方看到你所有的目標,或者要將自己的目標隱藏在迷霧中。
這種思路往往針對的是那個“聰明人”,而夷男毫無疑問符合這個條件。
如果李善將靈州戰報,李靖南下即將抵達京兆的消息一股腦的丟出去……夷男肯定是心生狐疑,頂多是半信半疑。
而現在李善隻拿出了一份靈州大捷的戰報,並且讓蘇勖、馬周適時的為其剖析講解局勢……夷男反而會信的多,懷疑的少。
在夷男的腦海中,一切都是符合邏輯的,斥候的查探,都布可汗率大軍穿插到京兆北側,都證明了第二份奏報的真實性……延州道行軍總管李靖真的沒有率騎兵南下,除非是想造反,否則隻可能是去了靈州。
如果唐軍真的在靈州大破突厥,那麽走原州是唯一的一條路……而這時候,說不定那位李藥師已經在自己身後舉起了屠刀。
夷男有不寒而栗的感受,他不再猶豫,也不敢猶豫,盯著李善,壓低聲音問道:“你要做甚?”
李善的笑容依舊溫和,“現在夷男應該相信,孤可都是一片好意啊。”
“你要作甚?”
聽夷男不耐煩的重複發問,馬周輕輕咳嗽了聲,提醒李善不要太過分……人家都這麽主動了!
你要做甚……實際上就是夷男在問,你有什麽條件,就痛痛快快擺出來吧!
“陛下授權,許孤與夷男兄商談。”李善還有閑情雅致拿著筷子夾了片羊肉嚼著,“前事不問……呃,那崔明乾與喬師望已經身亡了?”
夷男嘴角動了動,點頭道:“突厥執失部落頭領執失思力親手殺之。”
“崔明乾出身博陵崔氏,喬師望今年才娶了陛下九女廬陵公主。”馬周嘖嘖道:“也難怪足下不得不舉兵南下。 ”
“好了,這等話無需再說,夷男兄他日馳騁塞外草原,難道還真的與大唐親密無間?”李善嗤之以鼻道:“如今不過為局勢所迫耳。”
這番話說得蘇勖點頭讚同,說得夷男都神情緩和下來了……因為人家說的對啊,大唐與草原汗國之間,不存在友誼。
“你回草原後,此戰結束,陛下會在明年春天,再次遣派使者,賜以鼓纛,冊封可汗,許你建國立製。”李善緩緩道:“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
聽到現在全都是承諾,都是好處,自己需要付出什麽條件?
這個疑惑到此刻才讓夷男松了口氣,但只是略為想了想,他不禁咽了口唾沫,“你是要……要……”
“只是退兵怎麽能夠呢?”李善臉上的溫和笑容中蘊藏著絲絲寒意,“至少十年之內,大唐的對手不是你,而是阿史那。”
“當然了,無需夷男兄行險,孤已然考慮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