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公報的中書舍人,一五一十的述說情況:
“但凡辦報紙,都是地方的士紳,亦或者豪商,如徽商,晉商等,都是有錢的主,倒是不缺錢。”
閻崇信這些年在內閣中,基本上都掌管錢糧方面,一聽到這些,眼睛一亮:
“這般一看,所有的押金加一起,怕是能抵得過茶稅了。”
柴米油鹽醬醋茶,鹽和茶,一個最普及,一個最昂貴,在商稅征收中是力度最大的。
紹武朝相較於前朝崇禎、天啟,對於商稅的征收力度是最大的。
財稅的十四個清吏司,就有一個專門負責征收商稅。
各縣,則設下分司,專門負責征收一應的商稅、農稅,絕不會讓地方沾手。
僅僅是紹武十六年,整個大明的茶稅,就超過了百萬塊,達到了兩百萬之巨。
而是其中,主要產地來自於安徽,福建,四川,江西,浙江等地。
只要茶葉被收獲,立馬就征一遍商稅,謂之茶稅;而如果是出口,這是海關稅,就地販賣,則是坐稅。
換句話來說,僅僅是茶葉,就得來回反覆三四遍,甚至四五次稅,可謂是朝廷的心頭寶。
而像是酒,大部分就地銷售,只有少數才能流通開來,稅收雖高,但卻不能出口,銷售份額也少,一年頂多百萬塊。
“既然他們不缺錢?何不按年來收?”
朱謀則點點頭,表示讚同,然後露出一絲笑容:“據我所知,一份報紙,多者一毫,少則十來文,月售數份,一年的利潤可是不小啊!”
閻崇信輕聲笑道:“若是殺雞取卵卵,倒也不是不行,但凡事要講究個細水長流。”
“一千押金,只是門檻罷了,若要舉辦報紙,必須要年納百塊賦稅。”
“無論經營好壞。”
這番話,眾人紛紛頷首。
說白了,官場上下,尤其是中央朝廷,最忌諱的就是權力失衡,對於報紙自然不太痛快。
重重限制,與皇帝不謀而合。
堵胤錫樂觀道:“全國一千六百縣,四百府,若是每府一份報紙,一年也能坐收四萬塊,簡單且方便。”..
“而若是上千份,那就不得了了。”
這番話惹得眾人輕笑。
不過眾人心裡還是有了共識:商稅確實搞錢。
再之後,負責公報的中書舍人,則小心翼翼的訴說著管理細則。
首先,報紙不能涉及禦駕,誹謗朝廷要員。
“等等——”馮顯宗在第一條就提出了異議:“據我所知,報紙也有著監督官吏之責,使得其有所約束。”
“依我看,就把品階定在四品吧?”
“可——”朱謀點頭道:“不涉及省衙,只是知府這等親民官,倒是可行。”
中書舍人只能繼續道:
第二,不得設傳謠言,誹謗他人。
第三,報紙不得有辱文風道德……
第四,報紙前三年不得過縣界……
條條款款,可謂是細致極了。
“若是官員家中也辦報紙呢?”
堵胤錫瞧出了漏洞:“借此來打擊政敵,這可不是什麽好法子。”
“您說的是。”中書舍人解釋道:“朝廷規矩,官員基本上都是異地為官,且報紙暫時不出縣,打擊同僚就顯得無有必要了。”
談到了這個,閻崇信則補充道:“官員不得私自書寫文章等東西上報,須得實名之。”
折騰了半個時辰,關於報紙的管理細則討論完畢。
內閣這才遞交給皇帝。
皇帝看了幾遍後,又加上一條:“采取責任製。”
“若是出現差錯,如流言造成損失,則又主編,
以及股份一同擔責。”流程細則一下,本以為民間的輿論會平息一些,但沒想到更加的湧動了。
因為一切都是正規透明的。
所有人不怕錢多,就怕暗箱操作。
短短一個月間,北京城中的報紙登記,就超過了三十份。
很顯然,北京城百萬人口,各色人等,即使識字的人不多,但市場足夠遼闊,足以讓報紙吃個溜圓。
“賣報賣報嘍,文才報,最新鮮的三國小說,能看個飽咯——”
“神仙鬼怪,哪吒鬧海,封神演義就在雅賢集——”
“宛平縣出個母豬,一連下了九個豬崽,獨家秘方就在閑話齋……”
“喲謔,倒是熱鬧。”
齊王臨窗而坐,看著街面上的風景,耳旁傳來了大量的吆喝聲。
各色的孩童,懷中揣著報紙,喊著不一樣的口號,在街頭巷尾大肆吆喝。
來往的行人有的駐足買來,有的不住地抓耳撓腮問著。
朱存樺見之,一時間感懷備至。
在年初,皇帝就定下了他的婚事,臘月就得成婚。
想起了日後家中有人管束,他就感覺不自在。
但同時,結婚之後就能去就藩,獨掌一國,大權在握,這又讓他心癢難耐。
“爺,最近這幾日,報紙這玩意兒就多了,讓人看不了都。”
小二送上了點心,輕聲道:“在以往,只有一個公報看著,翻來覆去都是朝廷那點事,半月一份,早就沒了滋味。”
“如今倒是好,各種各樣的報紙都有,怎麽鬼神,三國,若是識字的都能自己看,一份報紙才十來文,這要是去書店了,那沒幾貫錢下不來。”
小二述說著喜悅。
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尤其是來自南方的糧食,通過海運,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北京城,導致京城糧價長期保持穩定。
換句話來說,從事手工業和商業的人多了,市井文化興起,許多人物質基礎滿足了,精神就開始空虛了。
而如今報紙的湧現,則迅速了填補了空白,使得他們為之歡愉。
而在之前,像是戲劇一類的,也是在京城興起。
像是搭建戲台的茶館酒樓,在北京城不下百座,可謂是熱鬧非常。
“這報紙搞錢嗎?”
齊王品著茶,輕笑地問道。
“瞧你說的,要是不搞錢,哪有那麽多人去弄?”
小二覺得,這個公子怕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您別看這市面上報紙很多,但買的人更多,大大小小的酒樓茶肆,必然有茶博士來讀解,聽的人不少。”
“然後各個報紙登的事不同,有的是小說,有的是家常裡短,我還聽聞,有了是一些下流的報紙,什麽金瓶梅一類的……”
“每個人至少要買個三五份來,您說搞錢不?”
齊王聽著,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也準備辦一份報紙。
至於登的內容,自然不是什麽政治,而是閑聊雜趣,如鬥蛐蛐、鬥狗一類的文章。
整個京城,像這樣好玩的人不下十萬,而且都是不差錢的主,每人買一份,那豈不是發了?
越想,他也覺得可行。
作為藩王,雖然他日後要去就國,但如今每年只能領著年祿,去除掉一些日常花銷,根本就剩不下多少。
尋摸到一個財源,卻是要緊的。
況且,日後他去了齊國,在北京城也要有個眼線,時常關注國內大事。
而還有什麽比報紙最適合的?
越想越行,他徑直起身,下了樓梯。
而迎面,則撞到了一位貴公子。
楚王世孫。
老楚王在紹武初年就薨了,由於是高齡而去,世子上位時,都已經快六十了。
所以,如今的世孫,也有了二十來歲,真是年輕氣盛,好玩的時候。
“二爺——”世孫一見到齊王,驚喜的拱手,然後湊上前道:“您也是來看這玉堂春?”
“什麽玉堂春?”齊王一愣,搞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害,就是這懷慶樓的招牌,玉堂春啊!”
世孫輕聲,露出了一副癡笑的模樣:“最近京城,不知道是哪位大才,寫了一份本子,叫《女駙馬》,好家夥,風靡整個京城。”
“您想,這天下幾千年來,那麽多個進士狀元,哪裡有個女駙馬,女狀元?誰不想瞧瞧模樣?”
“而就屬這玉堂春,模樣最為標志,人也俊俏,每天想來聽戲的人海了去了——”
齊王聞言,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許興趣。
“成,今個我倒是想要看看——”
言罷,兩人就一前一後,來到了戲台前,準備聽戲。
果然,其女子纖腰玉臉,雖然抹著粉彩,但一舉一動都具有莫大的誘惑,尤其是一身狀元袍出來,惹得眾人沸騰。
“為救李郎離家園人,誰料皇榜中狀元?”
一戲唱罷,齊王倒是澹定,一旁的世孫則激動莫名,大量的碎銀,金釵,好似石頭一般扔在台上。
“二爺,待會兒鬥狗去?”世孫意猶未盡道:“我最近尋摸了一條好狗,名叫大黑帥,已經連贏了兩三場,賺起了上百塊呢……”
“不用了。”齊王擺擺手:“若是夜不歸宿,怕是宮裡會有人拿著變子出門了……”
他心中感歎,這群留在京城的王府子弟,算是廢了。
他若是留在北京,日後怕也是如此吧。
崇禎年間的一場大動亂,河南湖廣、陝西幾乎淪為白地,藩王們自然淒慘異常。
而山東,則是因為建奴屢次入寇,從而導致許多藩王死傷慘重。
崇禎初年,分封在各個府的親王,只有二十八個。
等到紹武初年,只剩下楚王、福王、瑞王、襄王、荊王、益王、魯王、唐王等,寥寥十余人罷了。
至於上千個郡王,更是死傷慘重,十不存一。
為了安置這些藩王,皇帝將他們一股腦地搬遷到了京城,然後將京畿、遼東的一些荒地,以親王兩百頃、郡王五十頃的份額,分給他們,讓其自食其力。
為了避免文官們說皇帝冷血無情,朝廷每年與親王兩千石,郡王兩百石的年祿,算是安置了。
至於那些將軍中尉們,只要還在宗籍上,一律賞賜五百畝地,銀百塊,遷居遼東。
但留在京城的親王、郡王們,可不想去遼東湊熱鬧,安排個人去守農莊就是了,哪裡有京城繁華。
所以,大量王府子弟,雖然有降等襲爵的鞭子在,但一個個仍舊我行我素,吃喝玩樂不少。
齊王的報紙客戶,大部分是他們。
而顯然,雖然就藩日子苦了些,比不上他們快活,但前途卻更加的遠大。
可以預想,皇帝的二十余子,定然有許多耐不住性子的,肯定會留在京城,到時候就也是如此了。
心中想著,齊王不由得為其感到悲哀。
或許日後,許多後代子孫,就會變成像劉備那樣的織席販履之徒了,但東漢宗室數十萬,又有幾個劉備起來了?
“到底也是親戚,我可不能見著不管。”
齊國乘上馬車,心裡思量著。
實際上,感懷之下,他也想起了自己日後就藩封國, 子孫後代的樣子。
如果沿襲朝廷的規矩,那麽不可避免就會如此了。
雖然王妃都沒一個,但齊王卻想得更遠了。
匆匆坐上鐵軌馬車,齊王來到了玉泉山。
求見皇帝時,就見後者正短衣穿著,拿著一把稻谷,津津有味地在打稻子。
這沒什麽,對於皇帝的稀奇古怪舉動,齊王已經習慣了。
但,皇帝卻踩踏著木板,一個四方的木櫃,中間一個圓筒,上面不買了螺旋狀的鐵棍,指頭粗,隨著皇帝上下踏步,其鐵筒也是轉動起來。
而其手中的稻谷,放置其中,劈裡啪啦的響個不停,稻粒就脫下了。
幾個呼吸之間,一把稻子就脫粒完成了。
齊王驚了。
“看什麽,這是新製的打谷機,甚是方便,能省不少的人力。”
皇帝擦了擦汗,喝了一口鹽水,雖然感覺有些累了,但體驗到前世小時的打谷,卻是讓人興奮。
“父皇勤政愛民,時刻關切著百姓之事,古之堯舜也不過如此吧。”
齊王大聲稱讚道。
“說吧,有什麽事。”皇帝換了衣衫,輕聲道:“你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快說來。”
“兒子在京城,聽了一場《女駙馬》的戲,但偶遇了楚王世孫……”
齊王歎道:“京城的宗室,如今縱情玩樂,雖然有降爵但卻毫無憂慮,兒臣卻焦慮他們的未來了……”
“不是有宗學嗎?”
皇帝隨口道:“只要想上進的,讓他們去免費讀書,自己管不過自己,只能敗家了。”
“這事,管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