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月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外界的夜空。
這裡是臨時搭建起來的露天營地,許多專員都在這裡療傷,周邊是仿佛被海嘯席卷過的店鋪。
何止是一場恐怖襲擊,簡直是軍事政變。
“你醒了?”零在她身邊問。
西子月轉過頭去,發現零正躺坐不遠處的一張露天沙發上,裹著一層厚厚的毯子,看著一本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雜志。
她的小腿上纏繞滿了白色的繃帶,並攏在一起的姿勢格外乖巧,像只動彈不得的小白貓。
“我睡了多久?”西子月看著天上的星星發問,熟悉的地中海星空,如果周圍建築物低一些就更棒了。
她想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十分鍾而已,你的確是S級,傷口愈合得很快。”零說道。
“一切都結束了?”西子月輕聲問。
“基本都結束了,現在正在打掃戰場,把傷勢過重的傷員送到醫院。”零翻動著雜志說,舉手投足間帶著午後的閑意,與周圍的氛圍格格不入。
“你在看什麽呢?”
“隨手從某個小書架上拿的,剛開封,是本講時尚的雜志。”零說著,將一杯泡好的熱茶遞給了西子月。
西子月以為是紅茶,接過就喝——結果發現味道不對。
“紅糖水?”西子月一愣,有種謎一樣的貼心感。
“我也喝了,我和你都在水裡泡了很久,現在降溫了,得喝點能暖身子的。”零說著,帶頭泯了一口茶。
西子月重新閉上了眼睛,皺眉揉捏。
總覺得這個打開方式有點怪怪的,不如重新再打開幾遍試試?
西子月閉眼,再睜開——看到的還是零。
於是再試一次.....依舊是零。
繼續閉眼——
零歎著氣說:“別試了,這不是夢,你是真的參加了一次重要任務,並親手斬殺了一名墮落的A級死侍,你的武器還在旁邊放著呢。”
西子月扭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旁邊正躺著那對日式短弧刀,還有MP5,M4,以及L115A3狙擊槍,一家人可謂整整齊齊。
那對短弧刀已經崩爛了,像是被犬齒交錯的巨獸嚼過,在一次次斷水暴擊下,它的使用壽命也在瘋狂消耗。
已經無法從上面側寫出任何內容了,它的使命正式宣告終結。
是啊,一切都發生過,而且都結束了,頭頂這片浩瀚的星空說明了一切,海風從遠方刮來,撫摸著她的面頰,還帶來了她最熟悉不過的鹹味。
不經意間,她似乎又躺回了新娘島上的小床,開著窗戶,聽著潮聲入睡,與鹹澀的海水氣息為伴。
真不可思議,那地方也就陪了自己一年,但她莫名地對那裡念念不忘。
也許因為這是自己第一次出遠門吧,那是最初的旅行。
“你的傷大概要多久才能痊愈?”西子月試著關心對方,她自己倒是輕松就坐了起來,傷得並不重。
“一個星期,很快就能好。”零說道。
“你是不是過於拚命了些.......”西子月以隨口的語氣發問。
雖然那雙適合跳芭蕾的腿沒有長在她身上,但看見它受傷,西子月還是怪心疼的。
“還好,不算太拚命,你如果真的見過我拚命的樣子,你就不會這麽問了。”零像是在說狠話,但實際上這真的就是陳述句,不帶任何吹噓成分的陳述。
果然卡塞爾是個遍地瘋子的學院,
在這裡天才似乎只是次一類的群體,精英是金字塔的最底層。 至今為止,西子月依舊沒有找到自己在這座學校合適的定位,她到底是位於金字塔頂點的S級舵把子,還是遊離於體系邊緣的松鼠小姐呢?
“你之前對我說你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進入卡塞爾學院,那你有想過離開它嗎?”西子月問出了一直壓在心中的疑問,將臉湊過去了一些。
零詫異地轉頭看著西子月認真的表情。
西子月進一步解釋:“昂熱校長對我說,每個進入卡塞爾的學生都有目標,但我總覺得你的目標不是特別明確......我總覺得尋找路明非這件事,不足以成為你唯一的目標。”
“那你的目標呢?”零反手一問。
這還真是問到點子上了。
她進入卡塞爾也是因為路明非的事,好像一切都因這屌人而起,搞不好最後也會一切因他而落。
假如要是沒有什麽路明非,也沒有伊麗莎白,她還會繼續留在卡塞爾嗎?
答案是會的,但她說不出留下來的理由,只是覺得自己會這麽做。
“你聽過血之哀嗎?”零問道。
“聽過,說是體內流著龍血的人會天生過分優秀,從而使他與普通人產生疏離感......大概是這麽一類的。”西子月回憶著教科書上的內容。
卡塞爾大家庭就是這麽組建起來的,只有在這裡大家才能找到同類,孤獨才能被擊敗。
雖然這個理論給人一種漏洞百出的感覺,但實際接觸了這裡之後,發現它似乎挺有道理。
有多少人,他們在黑暗的森林裡孤身前行,只為了斬開一片荊棘後,能在河流的另一側找到一張和自己相似的臉呢?
“我已經不知道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才加入卡塞爾了,要是我再離開它......我就更不知道該去哪裡了。”零歎著氣說,少有地在她臉上見到了憂鬱。
“你不是有什麽做忍者的朋友嗎,可以試著和她商量該怎麽辦。”西子月裹著毯子坐了起來,也坐在了沙發上。
零搖了搖頭:“不,她不是那種朋友,最好不要和她住在一起,否則我們之間會打起來的......她經常在房梁上倒懸練習力量,總是有汗臭味,我有潔癖,不喜歡和她在一起。”
這......
一不小心又挖出了奇怪的情報!
西子月當然聽得出來,汗臭味並非零不願意和這人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倆人並非感情上的朋友,而是工作上的同事。
畢竟哪有真正朋友會告訴你什麽“手是兩星,肩胸是遠山,手肘是峰谷”這種要人命的戰鬥技巧。
真正的朋友會告訴你,能跑就跑,安全第一。
零忽然將看到一半的雜志遞給了西子月。
西子月不明所以。
“你多少算半個朋友吧。”零歎著氣說,“謝謝你在我遇上危險的時候衝了過來,拿刀擋在了我的面前。”
西子月還是不明白對方遞書的這個舉動。
“我說了,我有潔癖,我每次在圖書館看完書後都會洗手,看完的書我會放在書架的最角落裡,不希望別人那麽快找到它。”零抽象地解釋。
所謂的潔癖就是不喜歡用別人剛用過的東西,也不喜歡自己剛用過的東西被別人用......關系好的除外。
如果一個有潔癖的人突然將剛看過,還熱乎著的書遞給你,可能是想和你做朋友了。
西子月接過了它,這如傲嬌般別扭的好友申請。
“兩位美少女們,恢復得怎麽樣了?”愷撒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布滿灰塵灰塵與裂口的風衣在夜風裡掠動,顯然也是身先士卒帶頭衝鋒過。
他並不是那種永遠坐鎮於後方的泉水型指揮官,時機成熟後他是會親自上前線的。
見到愷撒過來,楚子航從營地的另一邊站了起來,朝這裡走來。
他也受了點傷,但並不影響行動,看著這人一臉“我還能再打十個”的風輕雲淡,西子月總覺得這人根本就不需要被支援,放他一個人在下面單玩就行,他會把所有人乾掉的。
“好久不見。”楚子航看著愷撒,淡淡發話,還帶點不羈的進攻意味。
“好久不見,我聽說你在北歐混得不錯,還聽說韓國分部非常期待你的加入,他們那邊兼營演藝事業,出過好幾個天團,我也覺得你有這個潛能。”
愷撒點燃了一根金色的高希霸雪茄,他的笑意掩映在了雪茄的霧後,看著楚子航的眼神裡有種居高臨下的傲意。
倆人之間彌漫著久違之意,不約而同展示著自己最初的風范,以此來表達這段時間我一點都沒變。
人是種很奇怪的動物,總希望自己做出改變,但真的與闊別多日的老友相見,卻又總做出我一點都沒變的樣子。
風在地上嗖嗖地刮著,吹著滿地的塑料瓶和落葉滾動,讓人聯想到西部牛仔對峙的電影,也是先這麽相看兩不厭的對視一番,下一刻才拔槍。
倆人同時輕笑.....像是在自嘲,原來你特麽還真一點都沒變啊。
“來為你介紹一下,我們新一代的S級,也就是我的小姨子,西子月小姐。”愷撒突然以隆重介紹的姿態介紹起了西子月。
西子月肩膀一聳,紅糖水差點灑了出來。
“順帶一提,她和你一樣出自仕蘭中學,與那個神秘的路明非同校,你不妨稱她一聲學妹。”愷撒說。
“學妹好。”楚子航彬彬有禮地上來握手。
“學......學長好。”西子月無語地伸手。
“黑薔薇教團的主力成員基本已經消滅,他們都灌下了進化藥劑,問不出情報,教皇是誰依舊不得而知。”楚子航匯報道。
“我這裡抓到了一些活口,問出了點東西,關於黑薔薇教團到底是如何網羅成員的......”愷撒吐出了一口雪茄的白霧,“他們也模仿了一套卡塞爾的教育制度,也在全世界各地招募血統尚未開啟的混血種,你可以把它們理解為......影子卡塞爾。”
“無證辦校?”西子月忽然插話問道。
問完的一刻她便閉嘴了,覺得自己有說爛話破壞氣氛的嫌疑。
“沒事,我們學校也是無證辦校的,至今我們也沒得到美國教育部頒發的教育執照。”愷撒說得很輕松。
“嗯?”西子月總覺得又有新的槽點要出現了。
“大概是去年的時候,校長決定要認真地衝擊一波教育部證書,安排了教育部官員來參觀,所有的學生和教授都經過了排練,保證呈現出最完美的私立貴族教育風范,結果依舊沒能成功,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為什麽?”
“教育部官員鄭重地對昂熱校長說......你們這裡非裔學生太少了!”愷撒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官員的語氣,還比著手勢。
“這......”
西子月聽傻眼了,可想而知當時昂熱校長的傻眼程度只會呈幾何式翻倍。
“據說那天之後,校長的辦公室裡就多了一張美國地圖,校長沒事就朝華盛頓的位置扔飛鏢,可想而知他怨念有多深。”愷撒沉吟。
“也就是說......我們學校無證辦學快100多年了?”西子月驚恐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校史上說卡塞爾學院的誕生日期是1906年,距離現在已經107年了,合著這麽長的時間裡,這破學校連個辦學資格證都沒有?
“小意思,我們校長無證駕車的時間比我們學校無證辦學的時間還長呢,汽車1885年發明,校長1899年開車,那年頭連交通規則都沒有,更別說考駕照了。”愷撒繼續侃侃而談,不介意向學妹抖露本校名梗。
“這......說回黑薔薇教團吧,他們怎麽了?”西子月揉皺著天應穴說,她覺得如果自己不把話題掰回來,這人能把筍奪完。
“沒什麽可說的,相關情報我會寫成報告提交上去,你可以用S級的權限查看,我知道附近有個泡溫泉的好地方,我們接下來可以去一趟。”愷撒的提議讓劇情畫風神轉折。
“現在還不是泡溫泉的季節,氣溫不低。”楚子航居然還真接受了這個提議。
“那口溫泉在一座山上,氣溫常年保持在五度以下,它不對外開放,隻用於私人享受,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們還能夠到附近的海域潛水,那裡有一艘十六世紀的西班牙沉船,探險起來會很有意思......”
愷撒就這麽講述起了接下來的度假計劃,眼花繚亂的度假項目聽得西子月一愣一愣.....這人也太會玩了吧!
“我就算了,我接下來要照顧零的傷勢。”西子月看了一眼雙腿動彈不得的零,要是自己真就跟著愷撒衝度假了,也許她會很不高興。
事件已經結束了,放松就好,好比高考結束之後,很少有人會立刻拖上行李箱遠行,而是安安靜靜地在床上躺一段時間。
愷撒滿意一笑:“很好,你又讓我刮目相看了,很少有女孩能像你這麽經得住假期的誘惑,那麽我就和楚子航,還有帕西,烏諾維奇長官四個人......”
忽然間,愷撒不說話了。
周圍所有的聲音也都停了下來,仿佛有人按下了靜音鍵。
輕松活躍的氣氛,被凍住了,緊接著而來的如臨大敵的寒意。
所有人都望著同一個方向,表情嚴肅得如同磐石。
不遠處的夜空中,羅馬之星酒店的頂端,刮起了一場火焰的風暴,從遠處望去,隻覺得那裡是一座正在爆發的火山,鉛色的濃灰漫向了天空。
序列號77,言靈·熾。
很多資深專員都能一眼認出這個言靈,如果說君焰是汽油凝固彈的火焰在流淌,那麽熾就是白磷彈,燃燒的張力遠不如君焰,但會製造出白幕。
至於為什麽那麽肯定那不是真正的炸彈引爆,而是言靈......
因為釋放者的身影太過顯眼了。
即使隔著上千米的距離,那個東西的身影也是如此的可怖清晰,猶如掙脫了鎖鏈束縛的惡魔。
西子月的心臟一顫。
羅馬之星的頂端,一條長著翅膀的龍蛇纏繞在了旗杆上,火光將它的身形清晰勾勒出,它在火中狂舞。
修長的鱗尾,寬大的翼膜,突出的面骨裡閃爍著介乎於血腥與神聖的目光,如同凡人穿上了惡龍的鎧甲。
那是......龍形死侍!
娜迦般的蛇尾人身,古老壁畫中所描繪的生物,居然出現在了象征佐戈島最為現代化的羅馬之星頂端!
宮本岸正在強行飲完那份天鵝血之後,就成為了這幅模樣,岩漿般沸騰的血液在它體內激流,雙眼燒成了血紅與黃金的畸形混合物。
他的力量數十倍提升!
按理來說,他獲得了這份力量,應該首先向那條純血龍類展開報復,但可惜他幾乎已經淪為死侍了,只能向高貴的純血龍族表示屈服, 哪怕他還有一絲自我的神智。
向這個世界復仇......這是那條純血龍類下達的命令。
具體理解過來就是——盡可能破壞這個島嶼,殺死一切所能看到的生命,即便死亡也在所不惜!
龍形死侍化的宮本岸正仰天長嘯了起來,天地之間回蕩著惡鬼咆哮的聲音,聲浪變成颶風,掠起了所有人的衣角。
“假期暫緩,先把它乾掉再說!”
愷撒與楚子航率先動了起來,凡是還能動的專員與學生也都跟在了他們後面,彼此間沒有任何交流,全憑自覺。
像是兩名帶頭衝鋒的武士,身後是千軍萬馬。
零也試著動了兩下,但還是放棄了,被其余稍弱的後勤人員當做傷員扛走。
西子月坐留了原地,眼睛眨了眨。
她身為本校唯一S級,理應衝在隊伍的最前方。
但她今天已經非常疲憊了,疲憊到現在就想睡下去。
忽然間,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來電顯示:伊麗莎白。
看到這個名字的一刻,西子月清醒了許多。
作為唯一知曉西子月能用側寫獲得言靈的人,伊麗莎白與其說是她的頂頭上司,不如說是她的搭檔,只要這個女人站在後方提供援助,那麽自己這邊就絕對不會倒下,甚至不會失敗。
這是個如同金手指般的女人。
“喂,什麽事?”西子月不假思索接起。
“嗨,我的小西子月,聽說你那邊又有麻煩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