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馨安這廂扶著吃得溜圓的小肚子,領著關媽媽果然去了後花園溜腿兒消食,順便熟悉一下家裡的地勢。
待得主仆二人走到僻靜無人之處,關媽媽才悄聲去武馨安道,
“大小姐,今兒這事兒,您怕是惹得老夫人不快了,如今我們不是在村裡了,您還是收著些性子為好!”
怎麽著也是回來做大小姐的,你見過哪家的大小姐一頓吃四海碗的?
武馨安回頭看了看,見這花園裡隻她與關媽媽二人,便冷冷一笑道,
“媽媽,這回來不過半日,您就沒有瞧出來,這家裡除了父親對我尚有幾分真心外,旁的人沒一個真心喜歡我回來的麽?我也不怕實話同您講了,我就是故意的……”
她雖不至頓頓都是四海碗,也用不著做那狼吞虎咽餓死鬼投胎樣兒,但也決不會似小程氏那般,一口飯在嘴裡嚼來嚼去,半晌才吞下去一口,若是要讓自己按著她們的模子,學個謹小慎微的樣兒,打死她是做不來的!
更有即便勉強自己,委委屈屈的學了,她們也不會對自己高看一眼的!
左右都不喜歡她,自己又何必為了旁人委屈自己,裝模作樣最是累人,倒不如索性讓她們瞧瞧自己的真實模樣,心裡也好個準備!
這家裡的情形,關媽媽看在眼裡,心裡也是明白的,這十年來,她雖遠在臨平山,但每月裡亦有武誠送錢糧過來,杭州城中家裡的事兒,她也時不時的打聽一二,知曉的比武馨安還多些,又回到家中後,趁著丫頭們伺候大小姐沐浴時,同那院子裡的粗使婆子也打探過一些。
這府裡的各處院,大小姐這院子最小又是最偏僻的地兒,離著老夫人那處近,卻是離得前頭老爺是最遠的,倒是夫人與幾位小姐相互住得近,來回走動十分方便。
大小姐這處,若是要去前堂,路遠不說,還要路過秋露院,小程氏這般安排分明就不想大小姐親近老爺,但凡父女倆間有走動,小程氏那頭必是會察覺的。
小程氏安的甚麽心,關媽媽怎會不明白?
“五小姐,當年在家裡時便是個心眼兒多的……”
“唉!”
關媽媽歎了一口氣也是為自家小小姐心中難過,
“這親娘早亡,又離了親爹十來年,如今回來家裡弟弟妹妹們也不親,後母也不親,更不得祖母的喜歡,這……這在外頭是外人,回了家也是……外人……”
想到這處心中一片酸楚,險些掉下淚來,
“小小姐!”
武馨安見一句話,勾得關媽媽面露淒涼,忙安慰她道,
“媽媽不必難過,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命該如此,也無甚可傷心的……”
武馨安這心性著實堅強,想當初在大風鎮上她能在後娘的打罵之中長成壯實的女漢子,便是靠著一顆比井口還大的心眼兒,若是成日價自怨自憐,哭哭啼啼的,哪兒還能捱到她如今吃香的喝辣的?
關媽媽卻仍是苦著臉搖頭道,
“小小姐呀,您是不曉得,您是這家裡的人,雖說老爺疼您,可老爺公務繁忙怎會管後院的事兒,這女兒家都是由母親教養,以後婚事說不得也是老夫人與夫人說了算,您還是收一收性子,對老夫人與夫人還是小心奉承些為好……”
小小姐今年整十歲了,女兒家若是早些十三四嫁人的有,十五六嫁人的多,十七八嫁人便晚了,上了雙十年華那便是養在閨中的老閨女了,若是老夫人與夫人對小小姐不喜,
也不用旁的法子,隻借相看的名義,拖延上幾年,將小小姐拖成了大姑娘,以後想配好姻緣便難了! 關媽媽苦口婆心勸道,
“這女兒家嫁人就是第二回投胎,便是在娘家命不好,嫁個如意的好兒郎,以後日子照樣能過得幸福美滿,可若是……”
若是再嫁個薄情負義的郎君,這輩子可就真沒望頭了!
“您還是忍上幾年,待以後嫁個好人家,便可不用瞧她們的臉色了!”
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呀!
武馨安聞言鼻子裡一哼道,
“嗤……媽媽這話說的,我當真小心翼翼的奉承她們,她們便能為我謀一個好前程麽?旁的不說……便是我那後娘就不會答應吧?”
真當這世上如意的郎君是地裡的小菜麽,想摘哪個便是哪個?
小程氏自己都還有三個女兒呢,有好女婿不給自己女兒霸著還會給自己這前妻生的女兒?
“這個……”
關媽媽被她問了個語塞,想了想應道,
“總歸您順著她們些,也免得她們為難您不是?”
武馨安搖頭又擺手,
“媽媽還是少勸我了,您覺著我是那受得拘束,能過委曲求全,低眉順眼過日子的?”
委曲求全的日子她過夠了,最終不也落個埋屍樹林的下場?
關媽媽又是一陣語塞,心裡暗暗自責起來,
“這事兒還是怪我,念著小小姐早年喪母,又失了父親關愛,心裡憐惜她便少了約束,讓她在鄉野之間養成了無拘無束的性子,如今一時半時如何能改得過來?”
武馨安見她臉色又是一陣變幻,便又安慰她道,
“媽媽不必擔心我,左右我還是這家裡的大小姐不是,她們再是不待見我,明面上要顧著臉,又要顧著我父親,總不好做得太過,不過就是暗中給些小鞋穿穿罷了!”
今日裡她看得清楚,自家那便宜祖母是個好臉面的,心裡恨得咬牙,可當著人還要裝出家中一派和諧的,自家那後娘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也是個面上裝著,心裡使壞的。
如此一來倒是好辦了,左右她們不敢撕破臉皮,對自己明目張膽的虐待打罵,且這武家大小姐的一應待遇,她們為了名聲必也是不敢克扣半分的,只要她們不少自己吃穿,月銀能一分不少的給了,其余皆是小事!
至於親事嘛,武馨安做王大妞這麽些年,自認也是見識過不少男人了,那大風鎮一個小小的鎮子,甚麽東家男人納妾,西家男人勾搭娼館裡的姐兒,張家男人偷家裡銀子爛賭,李家男人睡了小姨妹兒的事兒,那是聽得多,也見得多了!
她早就對男人沒甚麽念想了,因而付氏和小程氏想用婚事拿捏自己,也要看自己上不上套!
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沒一個靠得住的,這女人只有靠自己才成!
隻她這心思是不能被關媽媽知曉的,見她唉聲歎氣的好不煩惱,便伸手拉了關媽媽軟綿綿,胖乎乎的手笑道,
“媽媽不必擔心,大不了以後我們出去單過,以後我養活媽媽便是了!”
關媽媽聽了不由苦笑一聲,伸手撫了撫武馨安那頭濃密的黑發,
“我的小小姐喲!”
這可真是個孩子,說的盡是傻話,這樣的世道,如何能容下一個單身的女兒家獨自在外頭生活?
主仆二人各懷著心事,在武府的後花園裡轉幾個圈兒,待得武馨安肚子裡的食,消得差不多了,這才溜溜達達的回轉了春暉院。
再回到院子裡,杜鵑與知嫋已是將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按著武馨安的意思把原本的粉色布置全數給拆了,單去挑了天青色的紗帳掛在床上,又窗紗也換了天青的,熏屋子的香也滅了,窗戶都大開著,四面通了風。
此時間天色已暗,盛夏之中偶有夜風吹來,屋子裡輕紗飛揚,倒是看著十分清爽!
兩個小丫頭,對那小奶狗阿黃被安置在何處卻有一番爭議,知嫋看著那尖嘴黃臉的小狗兒問杜鵑道,
“我聽說府台家的小姐養得都是那雪白長毛的獅子狗,還有王百萬家的小姐養得貓兒是一對鴛鴦眼兒,這都是異種,我們家大小姐養的這狗……怕不是用來抱著玩兒的,是用來看家護院的吧!”
杜鵑也是深以為然,想了想道,
“不如就放在下面柴房裡養著吧!”
二人這廂將小狗關在了柴房裡,武馨安溜完後花園回來,便問自己那小奶狗,
“我的阿黃呢?”
丫頭們一指灶間旁的柴房,
“回大小姐的話,放在柴房裡了!”
武馨安忙去把正嗷嗷叫喚的小奶狗放了出來,
“嚶嚶嚶……”
阿黃被關了許久,一出來立時便委屈的伏在武馨安懷中叫喚,武馨安抱著它心疼的連連安撫,
“我們家阿黃受委屈了!”
卻是吩咐兩個丫頭道,
“在我屋子裡給它弄個窩……”
兩個丫頭聞言面面相覷,知嫋嘴快便應道,
“大小姐,這狗兒也不甚稀罕名種,本就是鄉間的土狗,可當不起養在屋子裡,不如就放在樓下,讓它看家護院也好!”
武馨安聞言瞪眼道,
“甚麽名種土狗,只要是我的狗都是好狗,讓它睡我屋子裡,夜裡也不用關門,隻讓它隨意進出便是了!”
丫頭們見大小姐發怒了,便隻得照辦,燒了熱水給這小奶狗通身洗了個乾乾淨淨,又用乾淨的帕子擦乾之後,便送到樓上,又尋了一個用舊的椅墊扔在地上,便算做狗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