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馨安今兒算是見了前頭多少年都未見過的奇景了,回到京裡若是告訴錦衣衛裡的眾人,冷酷陰狠的裴百戶接連痛哭流涕了兩回,也不知會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武馨安這性子最是吃軟不吃硬,見狀不由柔了聲音,
“你……哭甚麽,可是當真嫌棄女兒了?”
若是他真敢嫌棄,我現下便將他和那關東美人兒扔進海裡喂魚!
裴赫抬起一雙淚水洗過的黑眸,那樣兒跟自家女兒真是像極了,他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的抬手擋在額上,低頭道,
“安安……謝謝你!”
你永遠都不知曉,有兒有女,有妻有子,對於我來講是何等的奢侈的美夢!
他前世裡命運坎坷淒慘,孤孤單單躺在冷宮的破屋之中等死時,曾做過一個極美極美的夢!
夢裡他娶了妻子,有好幾個孩子,每日裡他回到家中便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們上來圍著他叫爹,
“爹,大姐又把隔壁的牛大打了!”
“爹,娘又把我的衣裳給縫錯了,今兒去私塾,同窗們都笑話我!”
“爹,我餓啦!”
“爹,三姐搶我的桂花糕……”
“爹,不是我要搶的,是大姐讓我搶的……”
“爹,我沒叫老三搶……”
“胡說……明明就是大姐你叫我搶的,你說搶到了,我們一人一半,你還吃啦!”
“是你自己要給我吃的,不是我要吃的!”
“胡說,就是你讓我搶的,你不認帳,把桂花糕還我……”
在夢裡他記得自己一面無奈的笑,一面耐心的為孩子們主持公道,隻他這做爹的似乎無甚權威,他越是調解,孩子們鬧得越凶,最後紛紛指責起他來,
“爹,你偏心!”
“爹,你就護著他們!”
“爹,你給老二縫衣裳,為甚麽不給我縫!”
正當他被孩子們吵得焦頭爛額之際,便聽得有人在一旁大聲喝道,
“開飯啦,你們誰要是再去煩你們爹,今兒晚上便不許吃飯!”
於是孩子們呼啦一聲全數不見了,他也從那美夢之中醒來,眼前還是那冷宮之中破敗的屋頂,天上下起了細細的小雨來,打在臉上又冰又冷,他努力想讓自己再進入夢鄉,再去見一見可愛的孩子們,他還沒有看清楚他們幾個的相貌呢!
還有他的妻子……
那個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妻子,到底長的甚麽樣子?
只可惜前世裡直到他死,他都再未能進那個夢裡,直到他被靳斷頸骨那一刻,他的目光看向屋頂,透過那大大的窟窿,看向陰鬱的天氣,嘴裡喃喃道,
“若……不是個夢該有多好啊!”
前世裡一切都如那過眼雲煙,這一世他總算尋到了一生相伴,如今他……他竟也有了女兒了!
那麽小,那麽軟,那麽乖,那麽好看,他活了兩世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孩子!
裴赫以手撫額,無聲啜泣,肩頭微微的上下聳動著,武馨安看得心裡一陣的發酸,伸手去觸了觸他的肩頭,
“好啦!裴赫……我……我不怪你啦,你別哭了!”
他這一招兒使出來,自己根本擋不住嘛,隻得壓下心裡的委屈,反過來安慰他啦!
裴赫抬頭,紅著眼問道,
“你為何沒有寫信告訴我?”
武馨安低頭將女兒換到了另一邊,
“怎麽沒寫信,你一出京我就發覺懷了身孕,寫信讓人送到了通州……”
裴赫想起來了,
“我到了通州之後為了隱匿行藏,棄水道走的陸路……”
那時節他為了快些辦差,早些回京,那是兩匹快馬輪番騎行,想來便是這樣才錯過了安安的信。
說起這個武馨安便是衝著他一翻白眼,
“你臨到出海時才送了一封信回來,我也沒法了再送第二封信了,再收到消息時,便是你乘坐的船出事的消息……”
裴赫伏在床邊一面看著女兒吃奶,一面細細算著日子,片刻之後變了臉色,怒道,
“武馨安……你……居然挺著肚子便從京裡跑出來了!”
這順天離福州何止千裡,你……你居然敢這麽挺著一個大肚子,一路跑到這裡來,
還……還在路上生下了女兒!
這……這還不止,她還帶著女兒在海上飄泊,與一幫子倭寇打打殺殺!
裴赫一面想一面氣一面又怕,這廂也不知是氣的又或是怕的,身子都隱隱發起抖來,雙手抓著那床沿那是咕吱作響,有心想怒吼又怕驚著了女兒,隻得強壓了怒氣,聲音嘶啞道,
“你……你當真是太膽大妄為了!”
這一路之上但凡她有個三長兩短,又或是女兒有個閃失,你讓他情何以堪!
裴赫紅著眼怒瞪著妻子,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今日裡向來陰冷無情的裴百戶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被自家妻子給弄得便如那海上怒濤中的一葉小扁舟一般,一時喜一時怒一時憂一時愁,一顆心起起伏伏,好不折麿!
偏武馨安卻是一翻白眼,完全無事人一樣應道,
“這有甚麽呀,我這不是平平安安的麽?”
說罷又將吃飽了的女兒,豎抱起來輕輕的拍她後背,還側過頭親了女兒的小臉一口,
“你瞧……女兒不也白白胖胖,長得好好的麽?”
裴赫氣得不成,跟著她站起來,喘著粗氣在屋子裡打轉,
“你……你……”
有心想上去罵她吧,又怕驚著女兒,想上去打她吧,自己又舍不得,這廂團團轉了幾圈兒,也沒想出別的法子來,只能拿眼怒瞪她。
武馨安卻是半分不怵他,
“瞪甚麽瞪,你在外頭風流快活,我還沒尋你的晦氣呢!”
前頭見他都哭了,她便不好意思追究了,現下他又生龍活虎,還有心思瞪她了,那他們便來算一算這筆帳!
一說起這個,裴赫的氣焰立時便矮了一截,應道,
“我……我這是在辦公差……”
武馨安抱著女兒,一瞪眼,
“甚麽公差這麽好,居然還有送上來的豔福,我看是你自己想風流吧!”
裴赫一臉苦笑,
“我是甚麽樣兒,你不知曉麽,我這回出來是扮得一個花花公子,做戲做全套,自然是要假扮一下的!”
武馨安拿眼瞥他,鼻子裡哼道,
“當真是假扮麽,我瞧著你倒是挺樂在其中的!”
裴赫見妻子不信,便伸手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來,
“你瞧瞧,這乃是我離京時便配好的迷藥,這東西只需得一顆放入水中,又或是混入燃燒的燭火之中,聞者便會昏睡,大夢一場之後,只會將夢境當成真事……”
至於夢境如何,卻可依據施藥人在耳邊誘導,事後包管沒有人會察覺,他自出了京城便用過好些回,沒一回失手的!
他就是靠著這個東西,數次與女子同房,保存了自家清白,又不會漏了底細!
他還當有了這東西,妻子應信他了,那知武馨安卻如拿著他把柄一般,
“啊哈,還有這樣的好東西,那你做了甚麽,便是那些女子都不知曉了!”
裴赫一時啞然,他這又無人證更無物證,細細一想好似當真坐死了罪名了!
當下氣憤道,
“你不信我!”
他聲兒一高,女兒立時嗯哼了兩聲,武馨安瞪他,
“你凶甚麽凶!”
裴赫立時沒有了脾氣。
這世上的男女都是一樣,但凡扯上撚酸吃醋的事兒,不管是那平民百姓,還是超凡脫俗的謫仙人,那吵起架來都是一樣糾纏不清,有理無理都要扯半天的!
灑脫如武馨安,冷靜如裴赫,扯上這樣的事兒那都是一樣,武馨安自是怎麽都不信,裴赫亦是百般解釋,隻換來妻子的白眼加冷哼。
裴赫被妻子逼的急了,轉身就走,
“你做甚麽?”
裴赫回頭應道,
“你即是不肯信,我現下就回去將那女人給殺了,把她的屍體拖來見你,你總會信了!”
誰料武馨安聞聽卻是更惱了,
“怎得,你要殺人滅口不成!”
裴赫被她一句堵在了當場,仰天一聲長歎,他不動了,武馨安卻是又惱了,再言道,
“怎得,不是說要去殺人麽,這下子又舍不得了?”
裴赫這才是進了也不是,退也不是,平生頭一回知曉了甚麽是百口莫辯,進退維谷!
真正是生生要把人給氣死急死,
“我這下子便是跳進海裡都洗不清了!”
怪得誰來,要怪就怪那日本女人衝上來抱那一下,裴赫知曉妻子這是看著心裡不舒坦,故意挑他的刺兒呢!
早知今日,那晚上他便應調轉弩箭, 先將那女人給射殺了!
這廂夫妻二人正在這屋裡歪纏,外頭阿香的聲音傳來,
“夫人,算著時辰小姐應當換尿布了,您瞧瞧她尿了沒有?”
武馨安聽了這才想起來看看女兒,卻見女兒正瞪著大眼兒,直愣愣的盯著吵嘴的二人瞧,再一摸下頭已是濕透了,這若是往日裡裴大小姐早哭聲震天了,今兒卻是在一旁看爹娘吵架,看得入了神卻是忘記哭了!
武馨安忙將女兒放到床上,轉身去取乾淨的尿布。
裴赫見狀忙過去,
“我來!”
“你會換麽?”
裴赫應道,
“雖是不會,但卻可以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