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是絕對不會花費時間和精力去找一個消失在人群裡的半身人的。他只能苦笑一下,再次對半身人的“探險精神”表示了敬意,然後就離開了這座令人感到壓抑的公爵府邸。
壓抑,絕對的壓抑。從外面看,精美的歡樂聖光天使雕像,修建的整整齊齊的草坪和花園裡點綴的各種鮮豔小花,噴泉裡濺出的晶瑩水花和水池裡敞快嬉戲的魚群,馬棚處飄來的幾聲歡快的嘶鳴和房子裡傳出的金絲雀的鳴唱,只會讓你覺得這裡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但是當林奇走進那個高大的建築,穿過厚實的正門,卻覺得一起氣息朝自己壓了過來。高高在上的水晶大吊燈,垂下它瀑布樣的掛飾,就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的腦袋;兩旁站立的銀光閃閃的騎士全身盔甲,從黑洞洞的頭盔裡,總是射出一對視線,死死瞄著林奇的每一個腳步,隨時好像要把自己手中的武器拋擲過來;地上躺著的巨大毛皮軟毯,長長的絨毛總是會把你的腳面緊緊地裹住,讓林奇總是有一種感覺,一種將要被包卷、被吞噬、被毀滅的感覺。
只有重新站在藍天白雲下才能放下這種沉重的負擔。林奇歎了一口氣,慢慢踱向了外城的平民區。看著這裡忙忙碌碌的老百姓,林奇不能想象,如果他們要是知道,會有兩千多的巨人來進攻的消息後,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路上的行人都自動的避開這個年輕的法師,這已經是林奇每到一處,都會遇到的必修課了。安瑞爾大陸上的民眾們,都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叫做法師的“東西”,但是長久以來的各種故事,無一不把法師們描述成了和洪荒野獸一樣的存在。的確過去的一段時間裡,法師是最接近於神的存在,幾乎無可匹敵的力量和智慧,使他們成為了大地,天空和海洋的主宰。但是,“欲使人毀滅,必先令其瘋狂”。法師們的強大,帶來了極端的傲慢和自大。一切在他們的眼中已經簡單和渺小到不值一提。直到魔法神被他的子民——法師們——毀滅的那一天。
於是洪荒野獸們消失了,巨大的力量反差,就像是被摧垮的高大山峰,夾帶著墜落的泥石和絕望的痛苦,瞬間讓法師的國度崩潰了。知識,奧術的終極知識,法師最強大的力量本源,一起隕落了。
唯一沒有隕落的,就是這些關於法師的流言了。歷史成了故事,故事成了傳說,傳說又變成了流言,流言則成了平民心中的誤解與恐怖。
“林奇,原來你在這裡!”對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原來是矮人摩根!在他旁邊的是維斯林。兩人的身上,盔甲和衣袍都被凝固的血液染成了黑色。破破爛爛的肩甲和胸甲,多處開裂的武器和疲憊的戰馬,令人很難想象,有什麽樣的打擊才能把他們累成這樣。只有7個人還跟在維斯林的身後,他們都沒有騎著馬,而是牽著幾乎虛脫的馬匹,馬背上載著屍體,他們同伴的屍體。
這就是出去的那個騎兵隊嗎?50人只剩下9個?要不是摩根和維斯林作出的笑臉和眼神中流露出來的自豪表情,林奇只能看到一支潰敗的隊伍,一隻被打殘的隊伍。
“怎麽樣?”林奇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酒囊,遞給了矮人。
“還算順利。”維斯林摘下了頭盔,他原本飄逸的頭髮已經被凝結的血液緊緊地粘在了頭皮上,變成一股一股類似辮子的髮型。“完成了任務,就是傷亡有點大。”他回頭再次看了一眼疲憊的戰士們。“我們先去休整一下,我還要去公爵哪裡,
給騎士長麥肯先生匯報情況。其他的事情……” “嗯,你先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林奇拍一拍兩個朋友的肩膀,讓開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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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指頭仍然是沒有回來,而維斯林和摩根正在旁邊的臥室裡發出快樂的鼾聲。林奇靜靜地坐在會客室的火爐旁,靜靜的思考著。根據維斯林的說法,許多的巨人已經集結了起來,一些小的部落組合成了大的部落,正在往月港城趕來。也許,三天之後,戰鬥就要開始了。
三天,只有大約三天了。林奇看著劈啪作響的木炭,注視著跳動的火光,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是個法師又能怎樣,又不是真的具有傳說中毀天滅地的實力,一個抬手就可以把一座大山丟到敵人的頭上。
“啪”
林奇猛然一驚,聽到了門外面傳來的聲音。他盡量保持安靜,拿起了法杖,走到了門口。“多而希包恩——日恩”他輕輕的吟唱著咒語,雙眼立刻變成純黑的顏色,不再有一絲的眼白,只有一股漩渦狀轉動的黑色在原本的瞳孔出流動。借助這個魔法,林奇輕易的看到了大門的另一邊。沒人?“不可能,這個魔法甚至可以看穿隱形的事物,即使幽靈也不可能遁形!”他朝門外通道的盡頭望去,一個長袍的擺角剛好消失在轉彎處。
林奇輕輕的推開了房門,悄悄地跟了上去。這個時候,公爵府裡到處都鋪滿的柔軟地毯,成為了遮蓋腳步聲的最好幫手。
一路跟在後面,法師不需要離得很近,他的透視視力可以使他輕易的追蹤那個人。銀色的盔甲和深紅色的披風,還是個騎士,但是誰那麽大膽,竟然違抗我的指令,接近我的書房呢?林奇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在這個官邸裡,即使是光明神帕特的信徒,最英勇的聖騎士,也會對於法師敬畏三分。“還真得感謝千年來的傳說啊!”法師心中默默地想著。
那個身影走進了聖堂,這裡是公爵府上用來祈禱的地方。每一個神聖帕特的居民家裡,都會有一個地方,用來向光明神帕特表達自己的忠誠。一般的人家裡,就是找一個角落,放上刻有光明神聖徽的木牌——一個刻有太陽標記的木牌——作為聖所;要是富裕的人家裡,比如說我們的公爵大人,就會有一間單獨的房間,作為聖所和禮拜室。
一般的禮拜室大門都會朝向西方,而把窗戶朝向東方。每當清晨來臨的時候,朝陽的光輝驅散寒冷的晨霧,照耀著大地,用旭暖的光叫醒每一個生靈,給他們帶去一天的第一絲活力,樹葉上掛著的的晶瑩露水反射出第一抹光亮,林間的小鳥發出第一聲鳴叫,早起的松鼠剝開了第一顆松子,就是這個時候,每天祈禱的時候。這個時候,光明神的聖光,會從窗戶裡透進來,從聖像的背後,照在膜拜之人的臉上,把每天的第一絲溫暖,帶給最虔誠的信徒們。
林奇抬頭看看天,他的目光輕易的穿透了層層的天花板。外面是群星閃耀,一顆顆如同寶石般掛在深夜的黑幕上,連月亮都藏了起來,不和群星爭奪夜晚的光芒,偶爾有似雲似霧的東西慢慢從天際飄過。這麽深的夜,去聖堂幹什麽?
那個人走到聖像的前面,跪了下去。他摘下頭盔,卻把頭顱深深地垂到了胸前。良久都不說一句話。林奇從背後的位置,看不清他正做什麽,正要走進去的時候,卻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歎氣從聖堂裡傳來。
“我的神,我的主,我的光。”那個人低聲地說著。聲音雖輕,卻逃不過法師天生警覺耳朵。林奇立刻便認出了這熟悉的聲音,屠龍騎士麥肯!
“我有罪。”麥肯騎士跪在地板上,緩緩地說著“我……有罪,我竟然動搖了,我竟然懷疑了,我竟然……我竟然膽怯了。”仿佛突然卸下了重擔,拔開了堵在心頭的一把塞子,麥肯爵士開始緩緩地講出了自己的“罪”。
“我是一個騎士,光榮的帕特的戰士。我接受過您的光輝照耀,我是榮譽的戰士,正義的守護者。我曾經隻身驅殺過巨人,為了保護那個村莊;我曾經和天上的獅鷲搏鬥,拯救了公爵和牧師的車隊;我一生消滅了無數的惡人, 上百的瀆神者和邪惡的異教徒經由我的手受到了審判;我還曾經勇敢的面對巨龍,斬下它的黑色龍頭。但是,我現在卻膽怯了。”
“有那麽一瞬間,我曾經懷疑這場戰爭是否能夠勝利,我懷疑了神的指示,我質疑了您給我的啟示,我為我的戰士們擔憂,怕他們不夠能力面對巨人的大軍;我為我的長劍擔憂,怕他不再鋒利斬不下邪惡者的頭顱;我為月港的城牆擔憂,怕那些磚石不夠牢固擋不住敵人的鐵拳;我為城市裡的百姓們擔憂,怕他們不夠堅強撐不過可能出現的困境。”
“我老了,的確老了,開始為一件一件的事情擔憂。我不再像往昔一樣,手中的巨劍心中的信念,敢於為了神的榮耀,直面無底的深淵。我,有罪。”
“神啊,我認識到了自己的罪,我看到了那潛伏在心中的最後一點猶豫,那是信仰的猶豫。我明白了為什麽還沒有能夠成為您的近侍,我明白了為什麽還沒有能夠成為站在您身邊的捧劍者,我明白了為什麽諸神的大殿上,沒有我跟隨您的身影。這就是一次考驗,對我的考驗。月港城就是我的考驗;來犯的巨人就是我的考驗;我手中的長劍,就是對我的考驗。”
“我終將通過這次考驗!”麥肯騎士站了起來,重新把頭盔戴上,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向著黑暗中的光明神聖像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了聖堂。
躲在黑暗中的法師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嘴裡輕輕的嘟囔道“從現在開始,你才是真的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