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李羽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李想也算是聽明白了。

　華夏武俠，近些年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日薄西山！

　而老一輩人中，還在堅持寫武俠，並且寫出一點名堂來的，也就只剩下這位江弘圖了。

　倒不是他厲害，只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罷了。

　畢竟互聯網時代，各大小說網站幾乎取代了報刊，雜志在讀者心中的地位。

　而各類新潮流派的網絡小說誕生，也擠壓了武俠小說生存的土壤。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要不是上面有扶持政策，起航都未必會開辟武俠分類。

　即便開辟了武俠分類，可願意從事武俠小說的網文作者，依舊屈指可數，

　就算有這份心，大部分也都是從那個武俠鼎盛時期走過來的，情懷寫作居多，撲街作者湯圓就是個例子。

　而今，以江弘圖的地位，或許也需要一個典藏活動，讓武俠重新走入讀者的視線。

　“可管我什麽事?”

　李想站在橋邊，看著浪花一朵接著一朵的湧向岸邊。

　他只知道，長江後浪推前浪……

　而前浪自然是死在沙灘上！

　拍攝完今天的戲份後，李想回到酒店，打開電腦，暗自思索片刻後，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破而後立！”

　讓他閉嘴，就打服他。

　在這個想法閃過腦海的一刹那，李想的腦袋裡飄過兩位武俠大師——

　金庸！

　古龍！

　可最後李想卻沒有選擇這兩位武俠大師的作品，反而敲擊鍵盤，寫下了三個大字——

　【《斷魂槍》】

　說起這篇只有五千余字的《斷魂槍》，或許很多人怎一聽並不了解，但作者絕大部分人一定聽過他的名諱。

　畢竟那可是老舍啊！

　這部《斷魂槍》是前世地球，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創作的一部短篇小說，小說情節比較簡單。

　講述了沙子龍這一武林高手改變身份當客棧老板後的境遇，串連王三勝賣藝、孫老者與王三勝比武、孫老者獻技三個小片段。

　其中沙子龍從俠客到客棧老板的身份改變，鑄滿了老舍深沉而凝重的文化情結。

　從小說的創作時間來看，當時的華夏已處在國破家亡的深重危機之中。

　在國家面臨亡國滅種之際，老舍深感國人的盲目自大、無知和麻木不仁。

　他知道一個文化的生存，必賴它有自我批判，時時矯正自己，充實自己，以老牌號自誇自傲，固執地拒絕更進一步，是自取滅亡。

　由於個人的自私保守，祖國有多少寶貴的遺產都被埋葬掉了。

　老舍痛感這種“把生命鬧著玩”的國民劣根性已經構成了民族潛在危機的基因。

　故而借沙子龍“斷魂”槍術的泯滅，發出呼嘯，以期喚醒那些仍徜徉在“東方的大夢”中的國民的靈魂。

　夜色逐漸深沉，一輪圓月也逐漸西斜。

　而酒店書房內，鍵盤敲擊聲，卻依舊此起彼伏。

　與其讓武俠半死不活的活著，不如讓它先死一死。

　不破不立嘛！

　之後再找個時間段，讓武俠涅槃重生。

　所以這種時候，李想不適合拿出金庸或者古龍的武俠小說出來應戰。

　那樣反倒會適得其反，倒不如用老舍的這部《斷魂槍》，來戳破江弘圖的武俠夢。

　《斷魂槍》主要講述的故事其實很簡單。

　清朝末年，列強入侵。

　鏢局被洋槍取代後，身懷絕技“五虎斷魂槍”的鏢師沙子龍無奈把鏢局解散，而“五虎斷魂槍”的槍法也決不再傳。

　有時徒弟們來討教，沙子龍用說句笑話的方法敷衍過去，甚至直接把他們趕出去。

　王三勝是沙子龍的大徒弟，在與孫老者的較量中被打敗，於是王三勝想用師傅的能力威望懾服對方，就引著孫老者來拜會沙子龍。

　但不管孫老者怎麽說，沙子龍就是無動於衷，絕口不提武藝，從而威名大跌。

　深夜，往日的老鏢師在後院耍起了槍法，望著星空，想起了當年押鏢的歲月，說了四個字——

　“不傳，不傳。”

　出場的人物不多，就三個——沙子龍，孫老者，王三勝。

　沙子龍曾經是威震江湖的俠客，因為保鏢職業吃的就是江湖飯，雖然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作為鏢局堂主，他是江湖的中心。

　沙子龍的鏢局改成了客棧，作為客棧老板，雖然日子安逸了許多。

　但是沙子龍從一個優秀的鏢師，變成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客棧老板。

　即便是自己的門徒重新找回了當年的場子，也無論孫姓長者如何指名道姓地提出挑戰，沙子龍都無心戀戰。

　他就是想將自己的槍法帶進棺材，沙子龍明顯地感覺到了屬於自己鏢師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時代就是一個苟延殘喘的世界。

　他的覺悟是明顯的，因為他知道，國家無法靠一身好武藝來拯救，民族的希望也不再是武林英雄們的一身好本事。

　孫老者他隻醉心於功夫本身，他對武術的熱愛已到癡迷的程度。

　他在賣藝場上顯露的身手，以及他給沙子龍的表演，明顯是位武林名家。

　他那深藏不露的性格和沙子龍頗為接近。

　他執著堅韌，為學習傳統的武林絕技而風塵仆仆地奔走江湖。

　作為一個江湖人士，肯定早就聽說過傳聞已久、威震西北的斷魂槍，但也一定知道，沙老師不傳斷魂槍。

　但是武迷那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信念讓他來找沙子龍。

　王三勝自稱是沙子龍的徒弟，到處炫耀老師的威風以抬高自己，面對世事的變遷，他似乎渾然不知，一如既往地賣藝掙錢、練武露臉。

　他同其他的師弟一樣，為了糊口，每天靠著一點小功夫，賣點力氣，到廟會去賣藝。

　並且很愛吹噓自己。

　沙子龍從來不承認自己收過徒弟，因為自稱為是自己徒弟的人從來就只會在廟會上賣武藝，把武藝僅僅當做一種賺錢的本領。

　憑著三腳貓功夫去贏取民眾稀且薄的幾個銅板，而這幾個銅板根本不夠他們自己糊口。

　五千余字，三位人物的出場。

　江湖夢醒！

　家國情懷！

　都付其中！

　深夜看著新鮮出爐的《斷魂槍》，李想微微一笑，起身點了根煙，掏出手機，將文件發送給李羽。

　【李想:(《斷魂槍》)文件已發送。】

　【李想:李老，明天幫我向江弘圖宣戰吧！】

　他本意是想李羽明天早起能夠第一時間看到消息，誰知，消息剛發過去，李羽便回了話——

　【李羽:《斷魂槍》?我明白！】

　結束聊天后，李羽捧著手機，靜靜的坐在沙發上。

　【沙子龍的鑣局已改成客棧。

　東方的大夢沒法子不醒了。

　炮聲壓下去馬來與印度野林中的虎嘯。

　半醒的人們，揉著眼，禱告著祖先與神靈;不大會兒，失去了國土、自由與主權。

　門外立著不同面色的人，槍口還熱著。

　他們的長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麽用呢;連祖先與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靈了啊！

　龍旗的華夏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車呀，穿墳過墓破壞著風水。

　棗紅色多穗的鑣旗，綠鯊皮鞘的鋼刀，響著串鈴的口馬，江湖上的智慧與黑話，義氣與聲名，連沙子龍，他的武藝、事業，都夢似的變成昨夜的。

　今天是火車、快槍，通商與恐怖。聽說，有人還要殺下皇帝的頭呢……】

　“……”李羽仔細回憶著與江弘圖那幾次簡單的會面。

　江弘圖不是沙子龍，甚至不是孫老者，他只是千千萬萬個王三勝之一罷了。

　“這篇小說一出，武俠可就真死了啊。”

　李羽雖然知道，兩方的恩怨，也明白李想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但是……

　就這麽，就這麽讓武俠泯滅在歷史的塵埃裡，他做不到啊！

　茶幾上的煙灰缸裡，不知不覺的落滿了煙頭，李羽的雙眼藏在煙霧之後，神情糾結中，他一聲長歎。

　最後，還是拿起了手機。

　【李羽:江弘圖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太想武俠重新回到眾人的視線了，他太想念曾經的年代罷了。】

　剛洗漱完畢，坐在床邊吹頭髮，李想一看消息詢問道——

　【李想:那李老您的意思呢?】

　【李羽:武俠不能死……】

　都說俠以武犯禁，可在互聯網不發達的年代，武俠小說，寄托了一代人的青春，那時候他們的江湖一半在風裡，一半在夢裡。

　只是現在風一直刮，夢卻醒了。

　許多人拍拍屁股起身離去，可依舊有些人閉著眼，裝睡的人你是無論如何都叫不醒的。

　李羽明白，江弘圖明白，李想也明白。

　道理很簡單，可有人是局外人，有人身在此山中。

　不過是醒與不願醒的區別罷了。

　面對李羽的懇求，李想回答道——

　【李想:不破不立。死中求活。】

　李羽看到他這句話，才算是將心放進肚子裡。

　李羽粗略掃過《斷魂槍》，便明白李想在武俠方面的造詣或許會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而今松了一口氣，他重新點開文件，一字一句細細品讀著《斷魂槍》。

　【“不傳，不傳！”】

　李羽看到結尾，不知何故，起身窺鏡，半黑半白的頭髮，似乎在告訴他——你已經不在年輕了。

　“我運氣比你好啊。”

　李羽不知想到些什麽，對著鏡子，咧嘴大笑。

　……

　……

　雞鳴頭遍，依山傍水的山野村莊。

　一身簡樸短袖，穿著老式黑布鞋的江弘圖喂完雞，坐在庭院中，稍作休息。

　他年過半百，已經不再年輕，身材也稍顯變形，不僅有了啤酒肚，連背也佝僂起來。

　整天笑眯眯的，好似彌勒佛一般。

　江弘圖的運氣好……也不好。

　好在他生在武俠鼎盛的黃金時期，見證過武俠的輝煌。

　壞在他拿起筆抒寫他的江湖夢時，武俠早已垂垂老矣。

　他強撐著，想為武俠續命，這一續，便是二十載。

　華發漸生，心氣不在。

　從不屑作協，到加入作協。

　從揮斥方遒，到任人驅使。

　二十年，太長……長到如今的武俠領域，他便是最後的輝煌。

　所以他不能倒下，因為武俠也不能倒下。

　而國家圖書館舉辦的典藏活動，最後會選出一百部作品，被國家圖書館永久典藏。

　永久！

　典藏！

　他老了！

　該給武俠找座墓了！

　甄不平願意捧他，他也便顧不得這許多了。

　兒孫一輩，還在為生活忙碌著，倒也衣食無憂，而他這位老者，反倒活得越發瀟灑。

　雖然媳婦老說他古板，但他卻樂在其中。

　喂完雞，喝完粥，他慢慢踱步繞著這座不大的山村，慢慢悠悠的走著。

　鄉村的小路上。

　孩童們你追我趕的奔跑。

　向著朝陽，奔向學校。

　“老師複印的《鄉村教師》，在你這裡吧?快給我看看。”

　“不給，我還沒看完呢。”

　“老師說了，一人只有一天的時間，你時間到了。”

　“……再給我看一會吧，我就差一點了。”

　奔跑間，話語四散在心田，原本嘴角含笑的江弘圖，此刻卻面色僵硬的站在原地。

　“《鄉村教師》?”

　半晌，他無奈的搖頭歎息。

　想當年，他們看的話本，畫冊，甚至是照著畫冊上的圖案練功，而今……時代變了。

　他的背好似越發佝僂起來，強提一口氣，他邁步走向河邊垂柳旁，靜靜的坐著，看江水浩蕩，看朝陽起落。

　【甄不平:(微博鏈接)李想太猖狂了！】

　【甄不平:老江，能否回擊?】

　看到消息，江弘圖有些納悶，這是李想找上門來了?

　他起身松動著筋骨， 沒有回話，而是打開鏈接進行查看。

　江弘圖不知道，這個上午小山村外，究竟發生了多少事。

　上午九點，網文作者協會官微，便發布了一則微博——

　【李想:江老先生，好像對網文作者參加國家圖書館典藏活動，心有不滿?】

　【李想:我也不滿，像你當年不滿武俠沒落一般，不滿你今日所作所為。】

　【李想:武俠已死，我說的！《斷魂槍》還請一觀！】

　網文作者協會各大宣傳渠道，也開始發力，起航網站早已刊登了李想的新作——《斷魂槍》！

　眾人:“???”

　大上午的。

　如此激烈的瓜就這麽爆出來了?

　吃瓜群眾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