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殿下,淮安的劉良佐派人送來了賀禮。”
“賀禮?什麽賀禮?”朱以海倒有些意外。
“來人說是九九重陽節的賀禮,順便補上中秋節禮。”楊伯興把禮單呈給朱以海,劉良佐送的賀禮還不少,黃金一千兩,白銀兩萬兩,又其它各色珍珠珊瑚等許多,還給他送來了一對揚州瘦馬。
“殿下,這花馬劉是想投降反正嗎?”楊伯興忍不住問。
“那倒也未必,這家夥只是想保住現在的地位而已。”朱以海對劉良佐這類人早看透了,心中早沒有什麽國家社稷、忠義廉恥,他們有的只是想在亂世裡保全實力保全富貴,至於效忠誰,那不過是看誰更強。
眼下巴巴的送來賀禮,明顯有幾分求饒的意思,不想朱以海打到淮安去,不想朱以海把他滅了。
“這裡還有一封副啟。”
明人書信有個習慣,喜歡一次寄兩封信,正信反而只是寒喧客套,反而重要內容放在副信裡。
劉良佐副信中告訴朱以海,說清征南大將軍譚泰與何洛會及三順王所領三萬精銳援兵,已由濟南至兗州府,譚泰在山東的濟南、東昌、兗州、青州、登萊諸府不僅大肆征集糧草,征召民夫運糧,而且殺到兗州後,還對朱以海展開抱負,挖魯藩歷代先祖的墳,把朱以海祖父父親兄長等扒出來,挫骨揚灰。
甚至在當地大肆屠殺。
魯藩原所在的兗州滋陽更是被譚泰屠城,屠光了滋陽城中百姓後,譚泰還把原兗州城中魯王府,改成了駐扎八旗的滿城,把魯藩的墳地平成了軍馬牧場。
兗州府四州二十三縣,被徹底的掃了一遍。
魯藩封鎮兗州,歷二百余年,總共分封過十八個郡王國,共計有過郡王七十余人,明末戰亂時,雖然魯藩宗室大多南下,但也仍有一些魯藩宗室未能南下,大多是一些傳的較遠的中尉們,這些人平時日子就不好過,甚至饑寒交迫,又不能從事四業,無法離開封地。
順軍清軍先後佔據山東,他們連逃難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留下來。
原先清軍對這些遺留地方的明宗室,表面假意優撫,按品級規定了相應的俸祿,但現在譚泰舉起屠刀,大肆搜捕追殺這些宗室。
魯藩魯王府以及各郡王、將軍、中尉,甚至是魯藩家女婿、姻親家也被抄家搜捕,魯藩宗室所擁有的那些王莊、礦產、商鋪等,被徹底的沒收,無數跟魯藩沾親帶故的也被處置。
很明顯,譚泰因糧草供應不足,三萬大軍無法迅速南下,可山東的情況也並不樂觀,沒有漕糧北運,僅山東這一地,哪還有多少余糧。
只能搜刮百姓,但這兩年,清軍明軍順軍反覆的爭奪,洗了一遍又一遍,到處都是荒蕪的田地,百姓大量逃亡,十室九空,清軍一時間也無法從民間搜集到糧草,譚泰也隻得向山東富戶們開刀。
不僅是兗州的魯藩,其它好幾個宗藩也是如此下場。
幾大宗藩封鎮山東近三百年,各地但凡有點身份的大戶誰不跟他們沾點親帶點故?
這一輪浩劫,除了那些家族降清的外,基本上都涉及了。
“韃子都淪落到開始挖墳了麽。”朱以海聽了,只是冷笑。
韃子初入關的時候,還打的是為崇禎向闖賊報仇的旗號,假惺惺的還祭奠崇禎,又下詔優待明宗室,對原大明官員,一律原銜任用。
甚至對各地士紳也是優待的。
但現在他們開始徹底撕下偽裝,
不是不需要了,而是偽裝不下去了,戰爭持續不決,拖延日久,韃子現在也是自顧不暇了,江南湖廣兩大糧倉糜爛,運河堵塞,各地戰事並不順利,軍費開支、傷亡賞賜撫恤等都是節節高升。 韃子手裡拿不出錢來了,甚至戰局有反覆的風險,這個時候他們可就顧不得什麽優待明室、士紳,什麽臉面這些了。
韃子已經打急眼了。
這算是好事吧。
“殿下節哀,臣立誓將來必將這譚泰碎屍萬段,挖心剖肝祭祀殿下歷代祖先族人。”
朱以海對魯藩被挖墳的那些先輩們也沒太多特殊感情,他們若是知曉如今大明成這個樣子,在地下估計也是睡不踏實要掀棺材板出來的。
“這個譚泰是個狠人,估計會比我們預計的提前南下。”
靠燒殺搶掠,譚泰能馬上籌集到一大批錢糧,加快南下速度,朱以海也不能在揚州久呆了。
“既然花馬劉對咱們這麽客氣,都給我們送節禮了,那禮尚往來,咱們也得回去拜訪一下。傳令全軍,全速趕往淮安府。”
花馬劉又是送禮又是報信,可不全是好心,這明顯有幾分威脅朱以海的意思,告訴譚泰已經來了,讓他就不要再去淮安打擾他了。
但朱以海不願意放過淮安。
淮安做為原大明漕運總督駐地,又是兩淮鹽業的一個中轉重地,必須得強拆了。
······
淮安府,山陽城。
派去揚州的使者返回,劉良佐問,“東西都收下了嗎?見到人沒?”
“回父親,東西都收下了,兒子也見到了魯監國。”
被劉良佐派去送禮的是他的兒子劉澤涵,但卻是冒名為中軍千總身份去的,劉澤涵這次冒險南下,就是為了看看明軍的聲勢,更要瞧一瞧這領軍北伐的是否如明軍宣揚的那樣,是魯監國親提禦營。
“真是魯監國?”
“不會有錯的,當初魯王南奔,與福王等六王俱至淮安,兒子曾見過。”
“他認出你沒?”
“沒有,兒子沒敢表露身份,兒子認識魯王,魯王卻不認的兒子。”
“魯監國真如外間傳聞那般英勇果決?”
劉澤涵點頭,“兒子親眼看到魯王在揚州城下斬殺三百八旗俘虜,甚至還親手提劍斬殺一人,並剖心取肝祭奠史閣部等揚州死難軍民百姓。他先一劍就砍掉那名八旗佐領的腦袋,動作利落,臉無懼色,然後從容的取刀把那佐領開膛破肚,取出心肝,從始至終,面色從容淡定。”
劉良佐聽的都不由的驚駭,一個宗藩大王,居然有這等狠辣,這種剖心取肝的事情,就算一些老兵都未必能從容做到。
“還有,監國的禦營確實軍容整肅,雖然披甲率不到三成,但那股士氣十分高昂,那些兵將身上有一股難得的銳意,甚至完全不弱於當年黃得功的勇衛營。”
“而且他們的船很多,那大鳥船上配有許多大炮。”
劉良佐點頭,“陳泰敗的倒不冤了。”
“父親,還有一事,兒子前腳剛動身離開,監國後腳便已經揮兵北上了,眼下,就在後面不遠,隨時可至淮安城下。”
劉良佐大驚,“你沒跟他說譚泰與三順王領兵三萬正殺來?”
“說了,但魯監國卻仍然來了。”
嘶!
劉良佐驚駭。
“這可怎麽辦,譚泰領兵三萬殺來,這魯監國又親提禦營六師北上,咱們爺倆夾在這中間,豈不要成炮灰?”
正驚惶間。
親兵報告,說征南大將軍譚泰派一名旗牌官已到。
劉良佐稱病,讓自己的中軍先去接待。
半個時辰後,中軍來稟,這位旗牌官是來宣讀北京朝廷命令的,攝政王下旨,以劉良佐棄城失地論罪,奪職,讓他交出兵權,立即回京待罪。
聽到這消息。
劉良佐面色陰晴不定。
“就給我幾千老弱,我如何能守的住揚州?陳泰不是向稱勇猛嗎,可他帶幾千人不還是沒守住揚州?”
劉良佐站在廳中轉來轉去,越說越氣,“當初老子帶十萬人歸附,結果韃子是如何對待我的?奪我兵馬,將我閑置,如今因這事還要論我罪, 真是豈有此理。”
劉澤涵也勸說劉良佐不要回北京。
而他的侄子劉澤洪卻力勸他回北京。
劉澤涵怒視堂兄,“你是擔心會影響到你們父子前途,才不顧我父子死活吧?”
劉澤洪在劉良佐麾下任副將,他父親劉良臣原是祖大壽麾下遊擊,大凌河戰敗後,在崇禎四年隨祖大壽投降,入關後為寧武關副總兵,剛升為甘肅總兵。
劉良佐比他兄弟晚了十幾年才降清,降清後也與他兄弟一樣都入漢軍鑲黃旗。
相比起他兄弟劉良臣在清軍中較得重用,劉良佐降清後地位就比較尷尬,雖然表面上清軍保留了他廣昌伯爵之位,但實際上明朝的爵位在清朝並沒什麽用,這伯爵還不如一個世職。
曾經做為江北四鎮之一,如今淪落到這般地步,落差巨大。
花馬劉也是心裡直罵娘。
之前隨多鐸征江南時,他就一直被閑置,現在再回了北京,只怕就跟劉澤清一樣,得被留在京城坐吃等死了。
劉良佐並不甘心,否則也不會讓兒子去揚州給魯監國送禮了。
“既然韃子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劉良佐咬牙切齒,直接把滿州大人罵韃子了。
“伯父三思啊,”劉澤洪大聲勸說。
“澤涵,你趕緊再出城南下去見魯監國,見了面直接道明身份,就說我已率部據淮安城反正,請監國前來接收。”
說完,又叫來家丁,讓人把侄子劉澤洪先關起來,然後戒嚴淮安,宣布倒戈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