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南岸。
襄陽城上,一眾將校官員們看著腳下這座十二裡周圍的磚城,都有幾分不舍。
“真要拆了?”
“盡量破壞。”文安之一身儒袍,腰間佩劍。
這是一座堅城,在南宋襄陽城基礎上建造,東北角增建了一座新城,北面臨漢江,其余三面護城河環繞,城東南有襄王府。
城內有三十六坊。
襄陽隔河相望,便是北岸的樊城。
“西上襄陽百裡城,搖船買酒醉樊城!”文安之遙望樊城而吟詩。
“都監好詩!”參將劉調元、苗時化等趕緊讚揚。
“這是我朝詩人顧璘之作,非我所寫。”
劉苗諸將也不尷尬,哈哈大笑,他本是鄖陽撫治王永祚的標營遊擊,一介武夫,不知道顧璘也很正常。
“我們如今招兵買馬,又收編了襄陽清軍,兵馬萬眾,以此襄陽堅城,完全可以守住,何必棄城?”劉調元不太舍得襄陽,當初他們據守鄖陽時,就不止一次出兵來攻襄陽。
只是襄陽城太險了。
他北面臨漢江,本就是天險。東西南三面又引入漢江水為護城河,說是護城河可與一般城池的護城河絕不一樣,又寬又深,說是一片湖都不為過,除了乘船根本不可能靠近襄陽城。
當初闖軍佔領襄陽後,惟恐上遊的鄖員兵馬會順江而下,還特地在漢江當城的西北處,用大船載著巨石,沉於江底,由南至北,使的襄陽城的北面也是更加固若金湯。
這次要不是靠著計謀先誘走了襄陽主力,又來一招裡應外合,正常攻打,沒有個五六倍兵馬根本拿不下來。
文安之卻道,“這世上沒有攻不破的堡壘,襄陽城確實堅險,位置也緊要,可正因此,韃子絕不會坐視我們佔據此城的,就算我們守住一波,可也會有第二波,第三波,韃子會源源不斷的來攻,最終我們只會被耗光在這裡。”
“可我們守鄖陽那麽久,鄖陽城遠不及此。”
“不一樣的,鄖陽在漢水上遊,地處偏遠,只要堅壁清野,任何軍隊想進攻都難,兵馬太多,則後勤運輸補給不便,兵少則又難以攻堅。”
“拆吧,盡量把襄陽城牆多拆幾個口子,最好是把護城河給填淤幾段,我們這次走了,下次還是要回來的。”
襄陽城比勳陽城大,城中也比襄陽要物資豐富。
不過這些物資大多是清軍佔領襄陽後從南陽等地運來的,這裡是河南、關中與湖廣的一個重要通道,尤其是漢水、丹水、白河幾大河流匯聚,使這是一個很好的航運碼頭。
襄陽和樊城都存儲了不少糧草軍械等物資,不過現在全落入了文安之手中。
這些天他們招兵買馬,收編俘虜,擴軍到了一萬多人,然後文安之讓人源源不斷的往鄖陽搬運物資糧草回去,甚至還抽空過河把對面的樊城佔了。
樊城本就沒多少兵,襄陽一丟,對面守將嚇的直接投降了,那守將原是闖軍,清軍來了後降清,現在看明軍奪了襄陽,很痛快的又降了明。
現在襄陽這邊的明軍已經想自成一鎮,一萬二千余人馬,鐵甲都有八千多副,這就是搶了襄樊軍資倉庫的好處,甚至各式火炮都有百多門,雖然基本上都是百來斤的小炮,但千斤炮也有十來門。
劉調元等本想就守著襄陽,自己也弄個總兵當。
但文安之還是堅決要拆城撤退,不僅要撤,還要把城裡能搬的東西都搬空,甚至要動員襄陽和樊城的百姓遷去勳陽山區,那邊雖是山區,但可開墾的田地很多。
早年間就因為百萬流民湧入鄖陽山區墾荒,所以後來朝廷才特設了這麽一個鄖陽撫治,崇禎以來,鄖陽地區更是成為農民軍的聚集之地,打了十幾年,人口銳減,甚至大量山田荒蕪。
雖然許多襄樊的百姓並不願意搬去山區,可此時的搬遷並不真的是自願。
殘酷的戰爭,使的許多東西沒那麽自由了。
鄖陽想長久堅守,需要糧草,需要器械,需要農民需要匠人,所以他們得想辦法弄去更多的人,而把襄陽的人口遷走,還能使這邊難以恢復,讓清軍就算過來重新佔領,以後短時間也無法自給,得從其它地方調運糧草供軍,這都會加大困難,遲緩他們對鄖陽的攻勢。
戰爭時期,一切以戰爭為主。
當然,也有很多人願意去鄖陽,主要都是一些遭受戰爭摧殘的百姓,他們跟難民沒什麽區別,他們寧願跟著去鄖陽山區墾荒屯田,也不願意再留在這個地方,這裡是四戰之地,也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意味著這個地方百姓太難生存了。
在文安之的主持和堅持下,襄陽這裡一萬多兵,雖然還仍是打著鄖陽忠開營的旗開,但卻已經在全面模仿禦營。
比如說繳獲的錢糧鎧甲等都歸在糧台,而不是將領們私分私有,另外士兵們也入冊,按名發餉,有固定的糧餉,軍官們有軍官的俸祿,甚至有親兵名糧等補貼。
文安之在盡量讓這些兵走上正規,連營伍編制也采用禦營的,五百戰兵加一百八輔兵一營。
一開始劉調元等堅決反對,認為這樣搞根本難以維持下去,哪怕發半餉,一個營一個月也得一兩千兩。
一個輔兵一個月給三兩銀子?半餉一兩五,有必要嗎?甚至根本沒必要在軍中設輔兵,行軍到哪,哪裡臨時抓民夫就好,管頓飯就行。
但文安之堅持,並說現在手裡是有糧餉的,可以維持,至於以後,也可以想辦法。
甚至新招的兵,哪怕是那些收編的降軍,都每人給了二兩銀子的安家銀,不過這些銀子掏出去後,效果確實很好,那些新兵都很積極了。
“拆吧,拆吧。”劉調元也不堅持了。
於是襄樊這裡出現了非常壯觀的一幕,漢江上無數大小船隻甚至木排,滿載著各種物資家當往上遊而去,川流不息,形成長龍。
而襄樊兩城, 則有無數人在拆城牆填護城河,硬生生的把兩座大城,扒出一個個大豁口子,把那湖一樣的襄陽護城河給填出幾條大路來。
劉調元、王光泰諸將,還帶著兵到鄉下去,動員百姓遷往勳陽。
文安之還忙裡抽閑,帶著糧台軍官們到處尋訪窮苦百姓,為忠開營從民間娉得幾千年輕姑娘做士兵新娘。
等到川湖總督羅繡錦從河南趕到時,被眼前的襄樊二城驚呆了。
這跟他幾個月前才見過的兩城完全不同了,到處是豁口的城牆,被填淤塞的護城河,然後空無人煙的村莊,甚至是被填塞的水井,毀掉的橋梁、道路。
襄樊周邊數十裡,連炊煙都看不到了。
漢水兩岸百裡,連隻搖艪都找不著了。
這裡成了一片寂靜的死地!
襄樊兩城,就跟漢江邊死去的兩隻怪獸一般,隻留下殘破的軀殼在江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