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州。
烏龍山下,桐江江畔。
新安江和東陽江在烏龍山下匯合,始稱桐江,經桐城至富陽,又稱富春江,下遊則稱錢塘江。
朱以海騎馬來到嚴州府治建德,這裡在後世就是新安江水庫所在,朱以海以前來過此地,新安江水庫又稱千島湖,湖光山色,十分秀麗,這裡的胖頭魚也非常美味,來這邊長租個房間,能安靜的邊度假邊寫書,非常不錯。
不過此時再來,這裡卻還沒有新安江水庫,此時這裡還是許多稻田。
朱以海此行目的倒不是來這裡度假休閑的,而是奔嚴州守禦千戶所而來。浙江的衛所,基本上設立在沿海諸地,杭州也僅在附郭設立了杭州左右衛,其余地方沒有衛所。西面的整個嚴州府,也僅在治城設立了一個守禦千戶所而已。
這也與大明東南軍事形勢有關,東南沿海主要是防倭寇海賊,從明初防到明末,因此衛所重點集中於沿海地區,並不用承擔諸如漕運等任務。
浙東山區衛所極少。
沿江而上,遠遠便看到了嚴州府城。
“殿下,自唐朝武德年間始置嚴州,在樊家山之巔築嚴州城起,嚴州已置千年。嚴州城也幾經毀建,眼前這座城是在洪武初年改築,萬歷年間重修而成。”
嚴州地形多丘陵山地,僅有中間幾塊小面積盆地平原,但因為交通方便,聯通杭州衢州徽州等地,故古往今來都十分重要,也因此,大明在嚴州設了個守禦千戶所。
守禦千戶所與一般千戶所不同之處在於不隸屬於衛,而直隸於都指揮使司,擁有千戶一人,副千戶二人,鎮撫二人,下轄十百戶所,名冊上有兵一千一百六十八名。
不過嚴州守禦千戶所沒有自己單獨的所城,而是直接設在嚴州府城建德城中東南,有單獨的坊牆,相當於是內城。
“嚴州守禦千戶所跟大明其它衛所差不多,馳廢不堪,軍戶多逃亡,可領月糧的名冊上兵卻年年還不減反增。”
新任禦營步軍勇士鎮總兵,駐防嚴州的劉穆陪著朱以海,跟他介紹起這個守禦千戶所的情況來。
“現在嚴州所月糧拖欠嚴重。”
朱以海這次特意來嚴州,就是想趁剛滅了方國安後,趁機以嚴州來試點,推行衛所改革。嚴州只有一個守禦千戶所,衛所可以說很弱,方國安又剛被平,禦營進駐,此時正是好時機。
來之前,他也算是收集了不少信息,做了很多功課了。
對嚴州守禦千戶所糜爛的情況也早有心理準備,“具體情況說說。”
劉穆畢竟以間也是正經副總兵,自己還本是衛所世襲武官,後來走武舉考中武狀元起家,對衛所的那點情況門清。
大明一般情況下,衛所是三分守城七分屯田,當然具體情況,視地理位置,形勢需求不同,這個數字有所變化,比如二八,四六等等。
但多數情況下,守城兵要少,屯田兵則多。
但是,基本上,不論是九邊還是東南內地,衛所自己的屯田上交的籽粒糧,其實都不夠供給守城兵們的月糧,更別說萬一有行動出征時還得給的行糧了。
守城兵不耕種,就負責守城、訓練、做戰,由衛所發放月糧,屯田兵則不用訓練打仗,隻負責種田,按時上繳籽粒,朝廷最初的設計是挺好的,在緊要之地,設立衛所,劃出田地,設立專門的軍籍軍戶,部份屯田部份守城,然後自給自足,不需要額外供應,就是所謂不費百姓之糧,而供養百萬大軍。
不過實際上嘛,衛所屯田大多無法自給月糧,所以一般都是要由當地附近的府縣提供部份月糧,這個比例,普遍是衛所自給四成,地方供給六成。谷
而任何制度,經過了近三百年後,也早就荒腔走板,被人研究出各種漏洞鑽營了。
明代戶籍分三等,民軍匠,民籍有儒、有醫、有陰陽,軍有校尉、力士,弓、鋪兵。匠有廚役、裁縫、馬船之類。
以業著籍,依籍應役。
軍人家庭是軍戶,軍戶承擔兵役,軍籍世襲,一朝當兵,終生為伍,父死子替,世代沿襲。
三分城守,七分屯種。
大明還發明了南人而北,北人而南的軍士南北互易戍守制度,導致士兵們水土不服,逃亡加劇,後來雖有許多大臣建議自後清出軍丁,各就附近。但是實際上,情況沒多少改變。
軍士南北更戍,家鄉與戍地相距萬八千裡,道路艱難,還得帶著妻兒,甚至官府還不給置辦衣裝提供盤纏,更加劇了逃亡。
這些外地軍兵來到戍地駐守,卻還得忍受著衛所武官們的盤剝,在洪武年間就不止一次發生過衛所屯戍士兵大量餓死的事情。
明初實行衛所屯田,每個軍士發給屯田一份,其數目三十畝五十畝到一百畝不等,屯田軍士要交納籽粒糧,規定納正糧十二石,余糧十二石。正糧歸軍士自己用,余糧上繳,作為本衛軍官俸糧。
但二百多年來以來,屯田制度大壞,各地勳王權貴、勳戚官僚、衛所武官們都在瘋狂的侵佔衛所屯田和以外的田地,屯田大量流失,邊鎮將領又侵佔屯田,私役屯軍。
好田肥地大多被侵佔,剩下的貧瘠之地也不多。
到後來,軍戶們的負擔越來越重,不僅僅是屯田減少,更重要的還是各種勞役攤派越來越多,於是軍戶逃亡越來越嚴重,那些屯田也越發沒人種了。
弘治年間,報告說衛所官旗勢豪軍民侵佔盜賣, 十去其五六,屯田有名無實,屯田本不得買賣,但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大量買賣了。
等到了正德年間,附郭屯地,每歸勢要。
等到嘉靖末年,屯田已十虧七八。
屯軍失去了屯田,卻仍還要交籽粒糧,然後各種勞役攤派繁重,籽粒所收百不及一,可定下的任務卻不變,於是妻兒挨饑受凍,軍不聊生。
屯軍活下不去,大量逃亡,籽粒糧沒繳納,城守兵也就沒了月糧。
到了後期,地方官府負擔的那部份月糧,也一樣經常拖欠,城守兵長年拖欠月糧,於是也紛紛逃亡。
所以說衛所制度崩壞,衛所兵不能戰,最關鍵的就是屯田制度崩了,於是就全盤崩了。
朝廷年年清鉤軍丁,抓捕逃亡軍戶,可根本是治標不治本。
到了明末,衛所軍戶生活的跟乞丐一樣,地位低下,生活沒有半點保障,大多都淪為了那些勳戚、武官等的佃農,那些城守兵,也逃亡缺編嚴重,軍官們也只能養少量家丁維持。
“現在嚴州守禦千戶所還有多少軍戶,有多少城守兵,多少屯田兵,衛所有多少屯田?”
劉穆歎氣,“一筆糊塗帳了,帳都是假的,現在實際情況上千戶所的屯田基本上沒了,就剩下一點貧瘠土地,城守兵也沒幾個了,至於屯田兵更是逃亡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