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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僧格坐在帳中還未入睡,他半醉微熏,卻還在看書。這是他入大明宮廷侍衛幾年養成的習慣,晚上會看會書,然後寫寫日記,總結下一天。
一開始的時候,他很不喜歡侍衛當差之余還要學官話學漢字,似乎每個侍衛都不太喜歡上文化課,但這卻是大明所有軍隊士兵的必修課,不管是大明天南海北的兵,還是外藩入朝侍衛的蕃人子弟,都要學北京音官話,還要學漢字。
讓一群舞刀弄棒的糙漢子去學這些,讓人頭痛。
如今再回到草原,在明養成的習慣卻也已經一時改不掉了。
“犧牲是軍人最大的付出,但不是軍人的最大奉獻。軍人的最大奉獻是勝利,國家養育軍人,不是讓你到關鍵時刻一死了之。”
他提筆在日記本上把這句話寫下來,這是他在北京時在講武堂受訓時一位大將軍講的,張名振,背刺盡忠報國的從龍元勳,據說曾經還是位遊歷京師的義俠。僧格很喜歡這位老帥,說話很有魅力。
他的這句話以前還不覺得有何特別,但當他父親巴圖爾汗死去,他受封為博碩克圖濟農,成為準噶爾副汗統領左翼的時候,他真正感受到了這話的有力深刻。
望著紙上那鐵劃銀鉤的有力漢字,僧格陷入了沉思。
轉眼當上副汗已經半年了,他一直忙碌著,忙著重新安置諸部,劃設牧場,委派左翼十二都督府的官員,還招募了三千人馬,組成了一支鎮西軍,這是準噶爾左翼新軍,自大明采購武器裝備,擁有駝炮、火銃的騎軍,一騎五馬。
請來大明的參軍、教頭,鎮西軍各級副職裡還有兩位從朝廷請來,一文一武。
這個副汗並不好當,父親戰死,折損三萬余人馬,然後又拔了一萬帳給咱雅一世,加上之前一些歸附準噶爾的杜爾伯特、輝特、吉利吉斯人以及一些被征服的哈薩克部落的離去,讓準噶爾流失十萬口。
僧格的左翼十二都督府,現在還有八萬帳左右,按朝廷旨意,給這十二都督府劃設牧場界線,他的那些兄弟、叔父、堂兄弟等的台吉們,整天爭來吵去,甚至衝突不斷。
尤其是叔父墨爾根汗楚琥兒與兄弟卓特巴巴圖爾,故意縱容部下越界挑釁,甚至還派人假裝哈薩克人或是馬賊來襲擾劫掠,搞的是焦頭爛額。
趁著新年,僧格主動前來楚琥兒的汗帳拜見。
就是想要跟這位叔父當面把這些事情說清楚,
希望他能夠放下往日恩怨一起和平相處,如果這位叔父再這樣下去,那他也會反擊。
只是來了後,會面並不太愉快,墨爾根汗楚琥兒故意擺威風冷落他,兄弟卓特巴巴圖爾也來奚落嘲諷,對他提出的抗議,也只是裝瘋賣傻顧左右而言他。
牛油燭火在帳中搖曳,北風在帳外呼呼叫。
他現在位於楚琥爾的冬季汗帳,在塔城的西邊,在阿拉湖西岸,阿拉套山北邊。
這裡雖不比湖東的塔城地區好,但也是很不錯的地方,蒙古語稱此湖圖古勒池,這裡曾是察合台的地界,後來哈薩克佔據此地遊牧,然後衛拉特被喀爾喀趕到漠西,準噶爾人又佔據此地。
湖西南便是七河流域大草原。
楚琥兒的汗庭本是在湖東的額敏河畔,在塔城東南,建了額敏堡,但他卻嫌這裡距離明軍的塔城、綏靖堡太近,東北又有明軍的霍博克塞裡堡,總覺得不安,便又跑到塔城西南,更靠近阿拉湖之地建了巴克圖城做汗帳。
但沒呆多久,還是覺得這裡離明軍太近,於是便以過冬為由直接跑到湖西岸,在安吉裡克河入湖河口建了安吉裡克堡。
一座很簡陋的小土城,不過這裡人馬卻不少。
楚琥兒也建了準噶爾右翼新軍威勝軍。
放下筆,僧格忍不住懷念起博霍錫堡的妻子南昌公主了,婚後兩人感情很好,公主沒有半分矯情,對草原上的生活很適應,婚後這半年兩人也算是夫唱婦隨相處挺好,來時,妻子要一起來,但他心疼妻子肚子已經隆起,便讓她安心在城堡過冬養胎,並說自己很快說會回去。
兩人婚後第一次分別,也不知道她在家可好。
等孩子出生,會是男孩還是女孩,應當娶個什麽名字呢?
他跟妻子討論過兒子名字,如果是兒子,就叫策妄阿拉布坦,如果是女兒就叫薩日朗,那是草原上最美麗的花。公主也挺喜歡這兩名字,不過提出還應當再取個漢姓名,將來進京學習當差也方便,還說如果是姑娘一定要好好教她大明宮廷禮儀這些,以便將來和親嫁入大明。
現在蒙古各部王公首領們也都開始娶漢姓名,比如準噶爾綽羅斯氏,便用漢姓羅,而和碩特的孛兒隻斤氏,則有改包姓的,也有改鮑、寶、劉、雲、李、波等姓的,大抵是不同的部落,會自己選一個姓,雖同姓孛兒隻斤,但卻並不改同一個漢姓。
上層的王公台吉們與大明交往的時候,采用漢姓漢名,下面的小貴族們也開始給自己取漢姓漢名,普遍覺得這是一種很時尚的事情,當然,大明對此也是十分支持的。
許多蒙古貴族們現在都忙著在建城堡、莊園,改穿漢人的服飾,使用漢人的禮儀,這在上層是一種時尚和品味。特別是如今與大明交好後,大明的各種物資商品源源不斷的運抵草原。
以前蒙古人想要口鐵鍋都不可得,只能靠搶,而現在用牛馬駝羊,用皮毛蘑孤等都可以方便的跟大明交易,然後換成各種各樣自己想要的東西,比如茶磚,比如鐵鍋等。
特別是現在大明商人遍入草原各地,還跟蒙古王公貴族們達成協議,承包稅賦,直接給他們開銀票,都不用自己去征稅,也不用征實物稅了,直接拿銀子,中原包稅商人去下面替他們征稅,方便極了。
手裡有銀票,明朝商人供應及時,物資充足,自然就得享受。
修城堡修莊園,甚至花大錢為喇嘛們建寺廟,買各種絲綢瓷器等,這生活痛快極了,不少王公台吉現在都不再帶著牧民們遊牧了,修建城堡莊園定居,跟底層部落牧民們都快脫節了。
他們喜歡呆在城堡莊園裡,這莊園住的舒適,甚至還能成為交易集市,可以出租房屋商鋪,還能征收交易的稅收,多好。
以前到了冬季,草原上容易出現饑荒,而現在許多大明商人把大米麵粉運到草原上來,隻為換取皮毛、牲畜。
牧民們生活便利了許多,而蒙古王公台吉這些貴族們日子就更好過了。
坐著就能享受,誰還冒那個險去搶啊,何況大明如今這麽厲害,誰搶的過?
去找死嗎?
頂多就是欺負下別的弱小點的部落。
困意襲來,酒後的僧格收起筆記本,不再胡思亂想,他躺到地毯上,蓋上皮裘,沉沉睡去。
臉上還帶著幾分微笑,似乎正做著好夢。
半夜。
呼嘯的北風聲中,帳篷裡生著爐子,很暖和。
大帳被輕輕掀開一角,卓特巴巴圖爾探頭望了一眼,見僧格熟睡中,便鑽了進來。
他手裡提著刀,刀上還滴著血。
僧格在帳外當值守夜的侍衛,被卓特巴巴圖爾帶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
他提刀來到五弟面前,站在那裡看著熟睡裡還臉上露笑的僧格,臉上露出猙獰。
僧格現在擁有的一切,本都該屬他。
他舉起刀,毫不猶豫的刺了下去。
僧格劇痛中醒來,睜開眼看到是二哥。
“你背叛了準噶爾,你愧對父親!”
“死吧!”
卓特巴巴圖爾又連接狠刺幾刀,僧格來不及反抗,被殺死。
死不瞑目。
殺死了好夢中的兄弟,卓特巴巴圖爾乾脆一刀砍下了兄弟的腦袋,然後就這麽提著滴血的腦袋,走出了大帳。
帳外,一群準噶爾武士站在那裡。
他舉起僧格首級,“背叛者已經被我誅殺,為了準噶爾!”
“殺光僧格的手下!”
暗夜裡,清洗開始。
卓特巴巴圖爾提著腦袋去見楚琥兒。
“很好。”楚琥兒看到侄兒的首級,笑著說道。
“接下來怎麽辦?”
楚琥兒看著外面的黑夜。
“下雪了!”
“嗯, 估計會有場大雪。”
楚琥兒道:“你說我們現在要是突然去僧格的領地,應當能很輕易的拿下博霍錫堡吧?”
“可以派人假扮成返回的僧格騙開城堡,到時兵不血刃就能拿下!”
楚琥兒撚著胡須,“博霍錫堡有三千鎮西軍,其中不少明國的軍官,這些人不一定騙的過。”
“有心算無心,機會很大。”
“嗯,入城之後,鎮西軍裡的這些明人不要動,把他們好吃好喝招待著,其余鎮西軍咱們一人一半。”
卓特巴巴圖爾有些驕狂,“叔父,既然動手了,那就沒有什麽可再猶豫的了,想想我父親的下場,我們還跟他們客氣什麽?拿下博霍錫堡,直接把那些明人都殺了,然後咱們直奔塔城,一舉將塔城和綏靖堡拿下。”
楚琥兒還是有些猶豫。
他想乾掉侄子僧格,把準噶爾全收在麾下,但又有畏懼明軍,一時有些搖擺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