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沒時間。”趙貴直言。
身為官員,尤其還是禦營糧台的官員,那也屬於軍中官員,不比一般地方官員,他們的時間較緊迫,尤其現在還是戰亂時節。
“我看一時半會也打不了仗,咱們如今恢復了江南,這韃子剛遭受重創,短時間裡不可能再南下,我們一時半會也無力北伐吧,所以這安穩日子肯定得有一段。”
雖說重新在浙江安了家,但當初兩手空空逃難,一無所有,想再建個家也不容易。
現在雖然低息分期買了點田,但仍然還是比較手頭緊張的,什麽東西都要置辦,樣樣不便宜,家裡現在連頭牛都沒有,休假回來天天幫著拉犁,都累掉半條命。
現在有點空,還得來采茶葉,手都摘抽筋了,但也就一點辛苦錢。
趙貴倒沒那麽樂觀,他覺得如今形勢,仗肯定還得打。
不過現在畢竟也還在假期,若能收點茶葉賺點,總比在這山上采茶強,他也並不在意官不官身,畢竟他這種從九品小芝麻官也沒什麽好擺架子的,大家都想辦法能多弄點收入,好讓一家子在亂世裡能多攢點錢糧。
“我打聽過,如今平水那邊茶市火熱,寧波港茶行銷求更大,急需大量茶葉,對新茶需求更大,你看如今各地產茶地方,到處都是水客,還有許多挑擔商們,都是忙不過來,咱們隨便乾乾,也不會差到哪去。”
茶農們種茶,到季節采摘鮮葉,然後一般會進行最簡單的粗製加工,小茶農一般就是自采自加工,而一些大的茶園主,則會在這季節雇傭短工幫忙采摘、殺青等。
而如烘焙、補火、篩分、揀選等精製加工,則由各地茶莊負責,甚至出口的茶葉,還會在港口的茶行,進行進一步的加工、包裝等。
紹興平水是加工集茶中心,有許多茶莊茶號,茶莊大多隻負責加工,而茶號則大多是負責收購、運輸。
一般都是茶號派水客到鄉下收買茶葉,他們在當地開秤收茶,還要經過地方茶棧,茶棧一般就是地方的茶業中介,代茶客招徠、介紹茶產、評議價格,撮合成交,這些茶棧中介,是要在官府登記並取得從業許可,官府還會派人監管,茶商們買茶成交時,就還得通過官府派出人員辦理茶引,有時則是茶棧代辦,他們收中介費裡就也還有一些辦代的費用等。
茶棧跟港口的茶行類似,但茶行主要是負責出口貿易,而茶棧則是在茶農和茶號之間中介交易,屬於毛茶中介交易,一般是獲得百分之二三的傭金,這些當地茶棧會派人陪茶行的水客到茶農家直接看茶買茶,作用很大。
當然,在地方上還有許多小茶販,一般也就是挑擔收茶,主要是有些茶產地較偏遠,或者產量少,一些茶客不會過去,他們就到茶區去收茶,然後挑到茶棧去賣給茶號收茶的茶客。
這種屬於小本經營,但得有較好的茶葉經驗眼光,還得有一定的本錢,還得吃苦,賺點辛苦錢。
當然也有些本錢多點眼光又好的,他們有時也會看準行情,逢低購入,短期囤茶,這種小茶販子得消息靈通腿腳勤快,更重要的是得跟茶農們搞好關系。
許多茶號老板,最開始就是小茶販出身,挑擔販茶,慢慢的做大,開始長途販運,最後也開設茶號,成為茶東老板。
從茶販到茶客、茶棧、茶號、茶莊、茶行,一層層的生產販賣加工運輸銷售,茶葉層層經手,其中每個環節利潤都不錯。
乾的好,都比種茶劃算。
就連當今天子,皇家新建的內務府下,不僅經營皇家銀行,也同樣經營有茶行、茶莊、茶號,他們本錢大,關系硬,每年茶葉裡自然得大頭的利潤。
而如老趙這樣不願意摘茶賺那點手抽筋辛苦錢的,則打主意也想販茶,本錢小,就做個小茶販,他自己三個女婿,如今也休假在家,他還有兒子,貸筆款子一家子就可以把買賣乾起來,雇傭人都不用。
反正這販茶買賣也都不用積壓什麽帳期貨款,甚至他都想好了,貨筆款子,收茶時憑關系,先付一點茶錢,把茶葉販去賣給茶客後,回了款再結交茶農,這樣本錢佔用更少。
就是得辛苦,還得眼光好,收到的茶要質量好,不能打眼高價收差茶。
相比起還比較年輕的趙貴,如今一心還想著趁這亂世,在仕途上有所發展,這次回來也僅是探親休假,來山上摘茶,也只是幫補下家用甚至是陪陪妻兒,他考慮的是不是再貸款趁現在還亂,低價買點山地自己種茶辦茶園,或是乾脆買點茶園。
而老趙其實沒什麽仕途之心,一把年紀了,還只是糧台的一個流外小吏,能拿份不錯的薪水就滿意了,甚至他還想著有機會就告老還鄉,畢竟糧台也是軍中部門,前線打仗還是比較危險的。
他年紀大了,如今就想著安定下來享享福。
“如今茶業行市好,辛苦跑跑,賺點錢,到時再貸點款子去買頭母牛回來養,既能幫忙種地,養好了還能下崽,一年一頭牛崽,養上一年就又成一頭大牛了,”
一年下一頭崽,老趙覺得咬咬牙買頭牛絕對是劃算的,牛不僅能幫忙耕地,還能下崽,甚至只要養的好,還能出租幫忙耕地,也是一筆收益。
他家雖然三個女婿,兒子也多,但家裡那點田地,拿人背犁也是非常辛苦的,而如今租牛不僅貴還難租。
不得不說,老趙以前做為一個小富農,心思還是很活的,哪怕逃到南方一無所有,還是能夠很快想到一條發家致富的路子。
逃難時還能想著抱上禦營大腿,把女兒嫁給禦營士兵,甚至自己跟著進糧台做事,如今重新在天台安了家,又想著如何小本經營賺錢,然後買牛買田了。
“咱們都是禦營糧台官吏,女婿又是禦營士官,那些茶商茶客們也不敢怎麽欺咱們。”
見趙貴不怎麽答話,他便道,“你莫不是放不下身份,還是瞧不起這小買賣?”
高大的趙貴在糧台幾個月後,如今已經不再那麽瘦,恢復了山東壯漢的強壯結實,他揉搓著大手,“我哪會瞧不起小買賣,更別說什麽身份,咱們當初逃難時是什麽情況,可還沒忘記呢,如今雖說承蒙聖人洪厚,能在天台安家,又還貸款買了十畝地,一家子總算有立足之地,但房屋簡陋,連頭牛都沒有,誰家不是一窮二白,能多賺幾個錢,那都是好事。”
“那你在猶豫什麽?”
“我是在想,販茶辛苦也沒什麽利,而且咱們畢竟都有職事在身,不可能在家久呆,所以我想著,要不乾脆多貸點錢,咱們盤個茶作坊下來?我知道咱們鄉上原來有個小茶莊,但東家早逃難去了廣東,可那茶莊還在,裡面的各種家夥事都有,甚至我知曉原來的一些茶莊師傅夥計也都是咱本地人,也大多在鄉,那茶莊現在停了,咱們不如湊錢把他買下來,招回那些師傅夥計,咱們可以小本經營,自己收茶自己加工,只要茶葉加工的好,咱們直接把茶運到寧波去賣,辛苦是辛苦,但肯定比做挑擔販強些,
就算咱們假期到了沒時間,但請個東家管理,平時家裡盯著些,應當可行。”
老趙倒沒想到這堂弟心思更大,居然直接想盤一個茶莊來經營。
“咱一沒經驗,二沒本錢,再者,那茶莊東家人去廣東了,怎麽買?”
“他還有族人在的,聽說也委托出賣。”
“那別人怎麽沒買的?裡面不是有什麽問題吧?”
“我問過,沒什麽問題,就是本就是個很小的鄉下茶莊作坊而已,如今又戰亂而已,價格還可以,也不值幾個錢的,關鍵還是得經營的好,重新修整一下就能開張,關鍵還是請師傅雇夥計這些都得要本錢,我覺得如今浙江安定,不會再有什麽動蕩,所以這買成是能做的,不用擔心哪天又沒法開張。 ”
老趙把剛烤好的一條小鯽魚遞給兄弟,“要我說你這以前童生沒白考得,要不是碰戰亂,你估計舉人都是能考中的,頭腦就是活。”
“也是沒法子窮鑽研。”趙貴笑笑,他們這些人還算是運氣很好的,在逃難時能遇上王師禦營,不僅得了粥救濟,甚至還找到了一個差事做,也因此讓家人能夠優先送往江南避難。
他們這幾個月自己雖然在糧台辛苦,但畢竟不愁吃喝,甚至薪水很不錯,在無數南下的難民中,他們已經屬於那些運氣最好,現狀最不錯的一批人。
兩人在天台安家,家裡都買了十畝地,這是憑禦營身份享受到的優先購田權,甚至還是分期低息貸款,不用直接掏錢。
房子雖然建的是簡易房,茅草屋,竹籬糊上泥巴做的牆,但起碼能摭風避雨,更別說一家安定,亂世糧價雖貴,但他們的薪水寄給家裡,還能買糧渡過這艱難的日子。
哪怕天天稀粥搭雜糧配野菜,大家每天忙碌辛苦,可總算也勉強溫飽,更重要的是有了安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