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
“都說朱以海用兵了得,可是他究竟打過什麽有名的仗?”
一等公固山額真圖賴身披水銀甲,跨口外棗紅馬,背負雙槍,勒馬休息,對著麾下巴牙喇騎士直言,滿臉不屑。
當初他可是隨著博洛一路打到杭州城,飲馬錢塘江的。朱以海在台州起兵,可朱以海那時敢來杭州嗎?
都是老鼠一樣東躲西竄。
甚至就算打到現在,他也不承認朱以海厲害能戰,因為他找不到朱以海真正跟清軍正面大戰得勝的戰例。
“朱以海就知道流竄,我朝如今局勢壞敗,非八旗不能戰也,而是出了奸臣、叛徒。”
圖賴口中的奸臣自然是要指多爾袞三兄弟,他們重用漢人降臣,方有如今敗局。而叛徒就是多爾袞重用的洪承疇嚴我公等那些狗漢奸降官們。
現在北京朝廷裡,對於多爾袞三兄弟,已經慢慢的定性了,認定是逆臣賊子,越來越多的王公大臣站出來揭發他的大逆之罪。
議政王大臣會議,也先議了阿濟格、多鐸的罪,兩白旗大臣蘇可薩哈等帶頭揭發多爾袞,最終議定多爾袞十四條大罪。
追奪一切封典,毀墓掘屍,挫骨揚灰。
接著開始全面清洗多爾袞一黨勢力,大學士剛林,以及大將軍譚泰,侍衛大臣拜尹圖,以及巴哈納、冷僧機等一個個被論罪逮捕下獄。
多爾袞多年培植的勢力全面瓦解。
多爾袞三兄弟的一切封典被剝奪,連同他們的子女也全被牽連,不僅剝奪了爵位、財產繼承權,還統統流放寧古塔充軍,多爾袞從兄弟多鐸那繼嗣過來的兒子多爾博,也被勒令還宗,直接讓多爾袞徹底絕嗣。
他唯一的女兒東莪格格,被交給代善收養,據說代善打算以後拿來和親蒙古,甚至是朱以海。
順治帝才十來歲,這些事情當然不是他做的。
濟爾哈朗和代善兩位攝政叔王聯手,先殺阿濟格再殺多鐸,然後逼殺皇太后,小皇帝完全被他們掌控,成了傀儡。
經過一段時間的安撫、拉攏,開始最終清算。
親王博洛、尼堪也都揭發多爾袞親信羅什、博爾惠、額克親、蘇拜、吳拜等動搖國是,經眾王大臣會審,或殺或流。
然後原先轉投多爾袞的譚泰,見勢不妙,也是趕緊告發何洛會、胡錫協助多爾袞為非作歹,
於是不知悔改,拒不肯改變立場的何洛會、胡錫兩員八旗大將,被亂刀砍死。
在這些死硬派被剿滅後,其余的則基本上轉投了新主人。
兩位攝政叔王,也提拔了布丹、詹岱、蘇克薩哈、鞏阿岱、鼇拜、巴圖魯詹、杜爾瑪等為議政大臣,將滿達海、羅克鐸、瓦可達、傑書等都晉升為親王。
博洛、尼堪、滿達海三王,其實之前都已經投入多爾袞麾下,可現在卻是見風使舵,跟蘇克薩哈、譚泰一樣,轉投新主,甚至落井下石。
也就何洛會比較忠心,最後與羅什等寧死不從,皆被剿滅。
曾經被多爾袞打壓的鼇拜、遏必隆、索尼等幾人,也被取消處份,恢復議政大臣資格,加官晉爵,加上哈可薩哈,都獲得領侍衛內大臣的一品重要武職,鼇拜還賜一等公爵。
基本上,經過一年多的時間,清廷以濟爾哈朗、代善為首的保皇派,徹底清洗了多爾袞集團。
在這輪清洗中,博洛、嶽樂兄弟因勇猛能戰,兼之手握軍權,是小旗主,又識時務,所以權勢反而有所增長。
尼堪、滿達海等也是再次坐穩輔政王地位。
如圖賴這些人,其實在這輪鬥爭中也是經歷了不少風暴。
他雖然過關了,但對於這次鬥爭,其實是很不滿的,覺得這種時候還搞這種內鬥,嚴重削弱了大清的實力,甚至讓中樞一度混亂,導致西線漢中兵敗,不僅沒能攻入四川,反而讓明軍趁機取了漢中,甚至收編了西軍殘部。
更別說,河南山東形勢更是坐失戰機。
要沒有這亂子,朱以海哪有機會現在這麽囂張。
當然,如今局勢已定,八旗終於又能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山東這邊,博洛、譚泰也能再次聯手,雖然死了個何洛會,也被清洗了不少多爾袞黨羽,可起碼大家不會迷茫了。
就如眼下,濟南的八旗青壯盡出,一萬余人馬,老少爺們都上陣。
“等破了章丘的神策軍,再過大清河滅了另一鎮忠勇營,然後就可以直接殺到登萊生擒朱以海了!”
圖賴還做著美夢。
一群八旗巴牙喇們也都跟著嚷叫,好像勝利已經在手。
“都打起精神來,繼續出發!”
十裡一歇,博洛親自領軍,圖賴更為前鋒,準備一舉襲破敢前出到章丘的神策軍,管他幾路來,清軍隻一路去。
出發前,博洛還特意又取了銀子給八旗分發,還承認打下章丘,到時屠城,城中所有財貨女子皆歸八旗分賞。
濟南城裡缺糧少吃,但卻不缺銀子。
博洛駐濟南,想盡辦法搜刮銀子,按著明萬歷年的黃冊,戶籍人丁和田畝數征糧,還各種加征。
征完了,以往明朝是給地方留存較多,有的能達到一半。
可博洛卻隻給留存一成左右,剩下的九成都給起運了,因在戰爭時,所以這起運的九成,全都直接進入博洛手裡。
留存的銀子太少,地方衙門開銷也大不夠用,那就直接再額外征收。
地方開支六大項,官俸、衙門辦事人員的工食飯銀,祭禮、代辦費用,扶貧支出、驛站支出。
其中最大頭是衙門人員工食飯銀等,人數多,加起來開銷也大。
比如說歷城縣,做為府城首縣,明面上稅賦征收兩萬多兩,博洛隻給縣裡留了兩千多兩銀子。
衙門這些胥吏差役等工食銀就佔了一千多兩,官員倒只有二百多兩,畢竟知縣才四十五兩一銀。
可實際上縣官怎麽可能才這麽點,他請幾個師爺一年都要幾百上千兩銀子,所以稅賦被博洛抽了九成後,他們再額外加征,明面一年稅收兩萬三,實際征了五萬。
給博洛上繳兩萬一,他們自己表明留了兩千多,實際上還有三萬兩。
這三萬兩,部份是補上衙門開支,比如給衙門胥吏差役們的補貼,驛站開銷的超支,大頭則還是給官員們的,還有許多是經過縣令送禮給上級官員,也都是用這銀子。
當然,縣令自己最後也起碼要留個三千兩的。
再窮,也不能窮了縣令自己啊。
而博洛抽走縣裡兩萬多兩的稅賦後,縣令額外加征了兩萬多兩,然後又給他送了一千多兩,其它各級上官,你幾百他幾百,人人有份。
不過對於博洛等來說,銀子多了也沒什麽用,因為太多百姓逃亡,加上黃泛區水災,而明軍在魯西、南地區的不斷濟南襲擾,加上丟失了登萊青忻,更讓他們雪上加霜。
隔壁登萊糧食已經一兩一石,但在濟南,黑市八兩一石。
這次八旗都憋著股勁,老少爺們齊上陣,不僅僅是要主動出擊滅神策軍,更是要來搶明軍攜帶的糧草的。
實在不行,到時把神策軍抓了去燉了烤了吃也行。
再這樣下去,八旗可就要連戰馬都得宰了吃掉了。
八旗爺們倒沒想過真打到登州去,畢竟他們也知道登萊修了很多城堡,有許多大炮防守,火器犀利,還有炮艦在海上支援,比當年遼西關寧錦防線上的關寧軍強多了。
所以他們也只是想著能夠擊敗來犯明軍,若是能夠順勢殺進青、忻境內,狠狠的搶掠搜刮糧食,也就能知足的滿載而歸了。
去圍城打堡,犯不著,也打不了,沒有足夠糧食支撐,怎麽打這種堅城硬堡的圍城戰。
但打深入到濟南邊上,駐於章丘的神策軍,打野戰,八旗覺得很有信心。
哪怕這兩年比較憋屈,他們也絕不承認是打不過明軍了,那只是因為戰場之外的因素,真要野戰,八旗雄兵,又怕過誰?
再次上馬,圖賴帶著前鋒的三千八旗騎兵,向著章丘疾馳而去,馬上的滿州兵,大刀都早已經饑渴難耐了。
終於又能大開殺戒。
當然,還有糧食誘惑著他們,有些人甚至想著,到時一定要烤幾個明軍來吃,就挑大腿肉吃。
·······
朱以海在長白山下看雲起雲舒,很是悠閑。
“這麽說,博洛這是傾城而出,想要孤注一擲了?不過很可惜,要讓他失望了。”
博洛兵馬一出濟南,早就有人將這軍情迅速傳遞出來,明軍的情報系統,現在連北京那裡都已經遍插耳目,更別說山東的濟南了。
事實上,朱以海也早有料到,濟南的清軍可能會忍不住要出城來戰。
所以他故意先派了神策軍一直挺進到章丘才停下。
泰安、清河北各派一軍,故意相隔甚遠,讓韃子誤以為這是個機會,能有戰機。
但朱以海又豈會如此大意,他派神策軍到章丘就是釣魚的,真正的殺招就是他親自帶來的金吾、千牛、羽林三鎮。
泰安和清河北的兩鎮人馬,就是個幌子,故意讓濟南清軍以為有機可乘的。
神策鎮提前挺進到章丘一帶後,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派出騎兵封鎖、掃蕩、清理戰場,封鎖消息,不讓韃子能夠獲得他率三鎮趕到的情報。
韃子還以為只有神策鎮一軍突出,卻不知道朱以海已經隨後趕到了章丘長白山。
四鎮禦營精銳,整整兩萬戰兵,加上七千二的能戰輔兵,還有謝遷這樣的義軍、團練等幾十支上萬人。
這一仗,朱以海可以說兵力是非常富余的。
別說韃子隻來了滿兵萬余,就算他把蒙古八旗漢軍八旗甚至綠營兵城守兵全調來,濟南一個兵不留,他們都不是明軍的對手。
一開始朱以海就已經做好了兩套作戰計劃。
甲計劃就是各路分進合擊,在濟南城下匯合,然後對龜縮不出的清軍,發起攻城作戰,計劃先圍,然後挖壕溝立營壘,再建炮台堡壘,用炮轟,挖地道爆破,硬攻進去,滅掉韃子。
乙計劃就是故意製造機會,誘虜出擊,以神策鎮挺進到濟南附近誘他來攻,然後包圍伏擊,重創甚至殲滅這支韃子精銳,然後就可能不用再強攻濟南,甚至可以勸降濟南城了。
現在博洛就是按著乙計劃來的。
“是否立即傳旨泰安和大清河北的這兩鎮人馬趕來此處會戰?”
“不用,讓他們前往濟南,斷博洛歸路。若能勸降濟南守軍最好,若不能,圍住濟南,若博洛敗撤,不讓他退入城中,讓他北逃。”
“羽林、千牛兩鎮,都部署到章丘兩翼,金吾部署章丘城後,博洛的前鋒來了,先不要急著合圍,務必等博洛主力到了再合圍,別嚇跑了博洛。”
“那陛下?”
“朕也下山,進章丘城,與金攻玉將軍一起坐鎮。”
“陛下,這太冒險了。”
“這算什麽冒險,章丘也是大城,何況這裡數萬人馬,難道還會被韃子萬把人給打敗不成?”
隨駕大臣們勸了勸,也就沒再繼續費口舌,都習慣了這位天子的脾氣,想當初剛起兵的時候,這位甚至是提了火銃騎馬直接在戰場上衝鋒的,如今能夠按著性子坐鎮城中,都已經算是極為克制了。
甚至大家其實還挺喜歡這樣的皇帝。
國家社稷傾危,不正是有朱以海這樣的疏藩敢衝敢打,才扶穩了大明旗幟嗎?
要都跟朱由檢一樣,敵人殺來了,只知道上吊。跟朱由崧一樣,敵軍還在數百裡外,他就已經悄悄棄臣民出逃了,要跟朱常淓一樣,敵人打到城下,他卻還在城上吊酒肉給跟大明官軍交戰的韃子兵吃,這大明才真的亡了。
也幸好天佑大明,出了這樣一位皇帝。
才讓如今能夠北伐打到濟南附近,而不是被韃子打到浙江福建廣東甚至是雲南去。
皇帝龍旗從山下下來,徑往章丘城中,金吾駐於城東。
千牛、羽林兩鎮也各分駐城西兩翼,隱於神策軍後。
皇帝的龍旗沒在章丘城立起,但全城軍民卻無不歡欣鼓舞,士氣大漲。
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李縉明李縉益等聽聞動靜,也趕來街上觀看,看到皇帝騎馬入城,軍民歡呼踴躍的樣子,也不由的怔怔出神。
許久後,他回到家中。
召來兄弟子侄。
“暫緩去東京,家裡十六以上男丁,都去協助守城,還有,家中的糧食,除口糧外,全都拿出來助軍。
再取三千兩銀子,勞軍。
族中子弟、家中仆役,青壯出力協守者,每人賞銀二兩,米三鬥。”
“二哥?”李縉益有些不解。“這麽多兵馬,哪用的著咱們協助守城?”
“需不需要不重要,態度和表現很重要,你以後要是入仕為官,這些可都是最起碼要懂的。”
要的就是這個架式,要的就是這個態度。
李縉明明顯比兄弟更加洞悉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