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隊日本兵從憲兵司令部奔出快速列隊,各自乘坐停在門口的幾輛貨車,前往奉天城各地搜捕救國會的會長芳蝶。
這次搜捕牽連到南滿電影株式會社,有三座別墅和十幾處攝影棚受到嚴查,一些攝影師和小劇務被抓捕入獄。
芳蝶他們和高超躲在市場附近的地下室,跟八噸黃金呆在一起,他們守著這些金燦燦的金屬犯了難,平時吃喝都是由高超和編劇兩人輪流到外面購買,時不時打聽小東北的遭遇和處境。
這一日高超和編劇回到地下室,兩人向芳蝶匯報了一下外面的情況。
“奉天監獄裡沒有任何消息,看來小東北凶多吉少,鬼子查得一天比一天嚴,黃金放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
“可現在全城都已經戒嚴,在這個時候恐怕運不出去,我們應該想一個十全十美的方法。”
高超鼓勵他們:“我們能想到用空襲來騙取黃金,難道就想不到運出去的辦法,大家都把腦洞開大一點。”
編劇搖搖頭說道:“敵在明,我在暗,敵以強,我以弱,若是此時強行出去轉移黃金,無異於以卵擊石也。”
“我當然也知道這個時候運金子很困難,但在關東軍找到黃金之前,他們對奉天城的搜索會成為常態,他們會對整個奉天城進行地毯式的搜查,這個地下室一定躲不過去,所以早一點想辦法才是出路。除非……”
導演以為他想到了辦法,興奮地坐直身體:“除非什麽?”
“除非把黃金轉移到一個連日本人都不敢搜查的地方。”
導演一下子便泄了氣:“日本人有什麽不敢搜的,連溥儀的皇宮他們都敢搜,除非你把黃金藏在關東軍司令部,可關東軍司令部這地方豈是你我能隨便進出的?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芳蝶突然開口說道:“我們為什麽非要把黃金安置在固定的地點?我們的目的是把黃金轉移出去,只要找兩輛日本人不敢查的車子,我們就可以在奉天地區暢通無阻。”
“這跟房子也沒什麽區別啊,關東軍司令的車停在司令部,在戒備森嚴的情況下誰敢去偷這個車。”
“有了!”高超突然眼前靈光一閃,說道:“意大利公使館的修建尚未完工,院牆和大門都還沒有開工。意大利公使尼羅閣的專車就停在樓下,這就相當於把車放在露天裡,我們可以在深夜裡把車偷到手。”
芳蝶和壯漢對視了一眼,卻搖頭反對道:“意大利的公使館一定被關東軍戒備森嚴保護著,況且用小轎車拉這八噸黃金拉不下呀,這不跟玩鬧一樣嗎?”
高超從櫃子的抽屜裡拿出一張紙來,用一支破鋼筆在上面畫出了公使館的地形圖。
“這裡是公使館,這裡是施工隊的工棚,而在公使館的斜對面的民房區裡,被關東軍征用駐扎了一個中隊。夜晚的時候公使館裡的駐軍會收縮進使館裡,只會有民房區的日軍出來繞著公使館巡邏,每半個小時會巡邏一次。我們可以趁著他們巡邏的時候前去公使館前面偷車。至於運輸黃金的車輛也不用擔心,意大利公使運送武器展品的車輛也停在那裡,我們也可以趁機把它給偷了。”
“只是還有一個麻煩,大使館的附屬設施的修建還在進行中,這些被抓來的民工每天晚上要工作到十二點,凌晨四點就要被趕起來繼續乾活,他們裡面有些漢奸和日軍監工居住地點靠近公使館大樓,只要注意不要把他們吵醒,兩輛車完全可以全部開走。”
眾人聽完之後都心動了,隨著高超的目光投向芳蝶,芳蝶這位領導仔細思考了一陣,才微微頷首說道:“可以,不過我們要經過十幾個晚上的踩點,如果與你說的情況沒有差異,我們就可以放開手去幹了。”
他們決定由高超、壯漢和編劇三人進行深夜踩點,他們換裝上了日軍的軍服,還學了幾句簡單的日語,每天夜裡出來在意大利公使館附近轉悠。
……
奉天監獄的門口,小東北和他的父親金鏢十三郎緩緩地往大門外走去,他們走的時候微微佝僂著身體。小東北有些膽寒,他不敢相信日本人會把他放掉,又害怕日本人從背後將他一槍打死。
鳥山鬼子站在監獄瞭望哨的頂部,用望遠鏡看著逐漸走向大街的父子兩人。他的部下細木在旁邊不解地問道:“大佐,既然這小東北已經沒有審問的價值,為什麽還要放走他,這種人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在我的眼裡任何人都有價值,小東北就是我們放出去釣魚的線,只要他的心裡還有貪念,遲早會和這幫人聯系。我派出去的便衣只需要跟著他,就能夠順藤摸瓜找到那些人。”
小東北出獄之後,又立刻去了自己原來住的地方,盡管他十分厭惡金姐這個女人,但仍然不得不寄人籬下,這就是沒有錢的壞處。
“金姐?金姐。”他來到金姐的房間裡,低三下四地笑道:“你小弟剛剛出獄,暫時沒個住的地方,能不能先讓我們住下,等我弄到錢立馬給你房租。”
誰料金姐一改往常的態度,連說話都非常痛快:“小東北啊,不是姐說你,大家都在一個屋簷下住了這麽多年,姐還照不住你嗎。你就先放心住著,什麽時候有了錢什麽時候給。”
“哎吆,太謝謝你了,姐。”小東北沒有深究金姐態度的轉變,歡喜地帶著親爹住進了原來住著的窩棚裡。
他將房間裡簡單收拾了一下,用粗糧給十三郎煮了一碗粥先讓他吃著,自己則準備上街有目的地溜一溜。
金鏢十三郎突然喊住他說道:“東北,你又要出去找革命黨,你還要跟人家勾搭呀,爹看你就不是乾革命黨的料,還是乖乖地過你的小日子吧。”
“我的事你別管,再說了,老子出了這麽大的力,黃金就該有我一份。”
他說罷便往大街上走去,賊溜溜的將目光投向街道上的行人,準備蹲守高超芳蝶的同時,還要看看能不能從匆匆過客們身上發點外財。
小東北左右閑逛的同時,他的身後還悄悄地跟著三四個便衣,這些人穿著呢絨西裝,頭上都戴著鴨舌帽,是關東軍特高科雇傭的地痞流氓。
他一連在街上閑逛了五六天,卻絲毫沒有見到高超和芳姐他們的影子,小東北也在暗自嘀咕,高超和芳姐他該不會拿了黃金遠走高飛了罷。這些沒義氣的家夥,還有這個高超,虧得老子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接納了他,他竟然就這樣把老子給拋棄了。
一天傍晚,高超和編劇相跟著準備前往米店買米,兩人都穿著百姓常穿的短夾襖,頭上戴著火車頭帽,兩個毛絨翻耳高高翹起,特別是他們把雙手捅在袖管裡佝僂著往前走時,簡直就是改變了人生也改變了氣質。
高超低頭行色匆匆地走路,編劇卻喜歡抬著頭看行路的人們,這是他作為編劇的職業習慣,觀察路人成為他汲取劇本靈感的來源。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街道上溜達著,編劇看到後差點叫出聲來,高興地拉著高超的肩膀:“快看,小東北!日本人把他放了出來。”
高超這一瞬間大腦反應極快,連忙拽住了編劇的衣袖,示意他噤聲將他拖到了旁邊的小巷裡。
編劇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低聲問高超道:“幹嘛要拉住我呀,見到了小東北為什麽不上前去問問,問問他這些天都幹嘛了,在日本人的監獄裡到底說了什麽。”
高超在編劇的後腦杓拍了一把:“虧你還滿口之乎者也當個文化人,怎麽腦子一點都不轉彎,日本人放小東北是因為啥,就因為他沒有審訊的價值了?要是沒價值小鬼子早就把他給一槍斃了。他是被鬼子放出來釣我們的。”
編劇一聽便怒得挽起了袖子:“小東北這個小混蛋,果然是投降鬼子當了叛徒,還給鬼子當起了奴才。”
“也不至於,日本人都不需要告訴他,只需要派人在後面偷偷跟著,小東北貪戀錢財惦記黃金,自然會來找我們的。先不要管他,我們走。”
高超和編劇各買了一袋米和一壇酸菜,兩人回到了他們躲藏的地下室裡,向芳蝶講述他們碰見小東北的過程。
導演和壯漢等人面面相覷,他們擔心小東北的出現代表著某種預兆,會影響他們盜竊意大利公使的專車。
“怎麽辦?芳姐?”
芳蝶面色凝重,她面朝高超問道:“小東北沒有把你認出來吧。”
“他沒有看見我們,我想這一定是那鳥山鬼子的詭計,想用小東北來釣我們的魚。我認為我們可以不理會他,等到用意大利公使的車隊把黃金送出去後,然後再想辦法解救小東北。”
芳蝶頷首從椅子上站起來,面朝眾人斷然下令道:“既然如此,原計劃不變,後天晚上我們的行動正式開始,高超和導演去開尼德羅的車,壯漢和胖子去開卡車,瘦子和編劇守著黃金隨時準備裝運。”
“好,是芳姐!”
眾人還進行了一個非常中二的儀式,互相把手交疊羅漢握在一起,低聲念叨:“不成功,便成仁。”
一聽這個,高超閃電般地把手縮了回來,非常確定地說道:“我制定的這個計劃,是非常完美的,能夠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如果出了紕漏死了人,那還叫什麽完美計劃。”
“還有,就算萬一在計劃實施中出現了大差錯,我們也應該立即中止而不是拿命去拚,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保存力量才能更好地殺鬼子,沒有殺過幾個日本鬼子有資格叫東北爺們兒嗎?”
“行了,高超。”芳蝶擺了擺手製止他繼續把話說下去:“我們救國會就要向死而生,沒有不畏死的覺悟,如何能為家國博得生機。明天晚上按原計劃進行。”
……
第二天的深夜時分,高超和導演裝扮成鬼子的模樣來到意大利公使館外的街道一側,他們等待巡邏的士兵結束後,才破開路障和鐵絲網沙袋進入了使館區。
別看公使館的周圍修得像戰場上的工事,但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日軍征用的民工白天晚上加班加點在修建圍牆,用來替換這些看上去很安全的張牙舞爪的工事。
工人們居住的帳篷裡鼾聲一片, 因為他們必須珍惜睡覺的時間,倒是街道對面的日軍駐扎民房裡穿出鬼子們喝酒唱歌的聲音,這夥鬼東西深夜裡不睡覺還在那裡鬼叫。就連公使館的樓上都有鋼琴和舞曲的聲音傳出,還有男男女女的笑聲,這一定是在開舞會,這些都是高級流氓們的絕活。
導演一看到這個兩方徹夜不眠就怕得不行,本來是想趁著他們睡覺的時候偷車,現在是狗是鬼都在鬧,只有民工在沉睡,一旦驚動他們,整個計劃就要流產了。
“怎麽辦?小鬼子們不睡覺!”
高超毅然決然地說道:“就現在搞,不管他們睡不睡,這個車我們搞定了。”
導演也狠狠地咬了咬牙:“就按你說的這麽辦。”
過去的車結構還比較簡單,也沒有聲光報警器這類東西,導演這樣的開鎖大師上去幾下子就把車門捅開了,坐到了駕駛位上開車。高超則坐到了後座上,迅速更換衣服為意大利的白色西裝,然後鼻子下面沾上兩撮胡子,鼻子墊得較高,再稍微把臉敷得白一些,一個假洋鬼子就造出來了,畢竟演戲就要演全套嘛。
後面壯漢和胖子也登上了意大利的軍用卡車,兩人開著車跟在轎車後面開始上路。
車隊剛離開使館區一條街的距離,前面突然出現一列隊的日本兵,他們倒也沒有橫在路上專門阻擋,只是看見有車過來才伸手上去攔住,一看就就知道是這些人是來幹嘛的。
高超頓時感覺呼吸不暢,連心跳都加快了許多,這些鬼子明明看見了車頭上的意大利國旗,但還是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