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雅看了他一眼:“只是一頓最平常不過的晚餐而已,至於這樣大驚小怪的嗎?”
“美味的晚餐只是引子,我主要是感慨今天的遭遇。”
商周想到白天死裡逃生,現在卻又安然坐在篝火前填飽肚子:“或許在你看來,先前的經歷並不算什麽,但對我而言,人生大起大落,莫過於今天了。”
咪雅折下一段樹枝扔進篝火:“如果沒有回去的辦法,你最好能盡快適應這樣的生活,否則……”
“明白!了解!別說了。”商周伸手止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我會努力適應的!”
“你知道就好。”咪雅對他的話持保留態度。
“我現在也就剩下這條爛命了,不好好珍惜的話,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商周攪拌著殘存的肉粥,一邊解釋道:“遠的不說,想想以後再也吃不到這樣的美味,我絕對會後悔死的!”
“為了一碗肉粥而後悔?”咪雅忍不住吐槽道:“你不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可悲嗎?”
商周舔了舔嘴唇:“有什麽可悲的?人生在世,有點追求是沒錯,但如果追求大到可望不可及,那才是最大的悲哀。”
咪雅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
“所以,還是踏實一點好,放眼當下,就像這碗肉粥。”商周敲了敲盤子,說道:“它可以填飽我的肚子,讓我感到幸福,而這一點小小的幸福,可以成為我活下去的動力!”
“那你現在幸福嗎?”咪雅問道。
“幸福啊!”商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難不死,還能填飽肚子,還能有什麽比這更幸福的?”
咪雅看著他的臉色:“言不由衷。”
“……”
商周一時語塞,認真地看了看對方的神色,隨後又摸了摸臉:“我表現得有那麽明顯嗎?”
咪雅臉色平靜:“說謊的人,總是會散發出一股惡臭的氣息。”
“……你鼻子可真靈,這是精靈的天賦?”商周好奇地望著對方。
她的雙眸明澈而通透,如同一面鏡子,仿佛能映照出一個人的虛實。
“經歷得多了,自然能分辨出一個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
咪雅沒有正面回答,那雙蒼翠的眼眸似乎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讓人移不開目光。
商周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扒光衣服的小醜,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在這面洞悉人心的鏡子前無所遁形。
在那樣的目光下,他的心底,忽然湧現出一股難以自製的傾訴欲望。
“那你想聽我真正的想法嗎?”商周深深注視著對方。
“說吧,我想聽聽你的故事。”咪雅移開視線,低頭扒拉著篝火,青煙嫋嫋消散,周圍又恢復了明亮。
“謝謝。”
商周笑了笑,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開口:“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舒適圈,只有呆在這個圈子裡,才會切實地放松下來。”
“就像這兩個地方。”商周指了指篝火,又指了指外面黑漆漆的夜色:“涇渭分明,無論前進和後退,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人一旦適應篝火的溫暖和明亮,大數人就再也不想離開這個范圍了,因為一旦離開這個范圍,就代表著要去接觸陌生的世界,這會讓人沒有安全感。”
“而現在的我,就是被趕出了‘篝火’范圍,然後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離開自己所熟悉的一切,被襲擊,被你救下,
死裡逃生。” “經歷過這一切,你說我現在是什麽感覺?”商周問道。
“不安、迷茫,就像初出茅廬的旅者,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未來。”咪雅很了解這種情緒。
“正是這樣。”商周點點頭:“盡管,很多時候,我非常非常討厭那邊,時常想著拋下一切,永遠離開,但是,那也只是腦子裡想想罷了。”
“看得出來,你生活得很不如意。”咪雅說道。
“誰說不是呢……”商周笑容收斂,望著篝火出神了好一會兒,這才坦然說道:“但凡生活能好過一些,誰願意背井離鄉。”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那就把自己解決了。”
商周苦笑道:“或許,這大概就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吧。”
“這種理由太荒唐了,我無法接受。”咪雅搖頭。
“至少它是一個理由,給我自己的。”商周繼續說道:“我也明白,就算來到新的世界,如果不做出改變,該什麽樣的生活,還是什麽的生活。”
“只是,在我原來的地方,有的時候不是你作出了改變,就能過上不一樣的生活。”
商周神色複雜:“人的欲望是永遠無法滿足的,只要活著,就會不停追求,無論有沒有能力。”
“廢話。”咪雅看了他一眼:“就連高高在上的神明都不能做到無欲無求,更遑論卑微的凡人,不如說,越是卑微,所產生的欲望就越強烈,我根本不相信有人能甘於平淡。”
“所以說,小富即安什麽的,只是狗屎,平平淡淡,安分守己,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
篝火映照,商周的臉忽明忽暗:“平凡意味著卑賤,代表著軟弱可欺,誰又甘心做一個可悲的小人物?”
“確實。”咪雅讚同他的觀點:“這確實是生靈共同的特點。”
“但是,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尤其是處於最底層時,就必須學會取舍,想要更好的生活,想要脫離那份平庸,你必須放棄某些東西,然後,再學會一些東西。”
商周的目光變得幽深,他回想起了從前的生活:“站立,趴下,打滾,搖尾巴……蠅營狗苟,卑躬屈膝,只是為了那一點吃剩下的殘羹冷炙。”
“現實的殘酷,撕碎了書中描繪的美好,當最真實一面展現在眼前,往往讓人難以接受,你會發現這個世界是如此陌生,如此殘酷,你會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生活在新問聯插的世界裡!”
“每個人都活在別人編織的謊言裡,直到被打醒。”商周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父母,他們一直都告訴我,讓我做個好人,做個善良的人,哪怕被人欺負,哪怕遭遇不公,只要心懷善意,老天總是不會虧待你的。”
“最初,我相信著那句話,所以,在父母眼中,我是個懂事的孩子,而在鄰居眼中,我是個老實的孩子,直到,十二歲那年,我所相信的東西,我的父母給我塑造的人生觀,破碎了……”
“你知道當一個人的三觀崩壞之後,會是什麽樣子嗎?”商周的臉皮不自然地抽搐著。
咪雅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她只是平靜地望著對方。
羨慕、無奈、憤恨,妥協、嫉妒,種種複雜的情緒接連湧現,看起來就像即將噴發的火山。
“或許,能在那時候死去,才是最好的結果。”商周深深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