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間，一人一羊快步疾行。

　　羊背之上，愛麗絲輕輕拽著身下的黑色羊毛，以免被顛簸摔下。

　　沿著山谷小路，越是前行，周圍的林木便越是稀疏，甚至直到最後，整個山谷變得一片荒涼。

　　而後，灰霾似的陰沉天空逐漸開始飄過一些奇形怪狀的物件。

　　先是幾個小巧的機械螺母如蜉蝣般在空中遊蕩，繼而是大片厚重的齒輪在上方憑空懸浮。

　　再之後，便是各種各樣的洛德叫不出名字的機械品，一排排的機械孔洞中噴出熱浪般的白煙。

　　“那是什麽?”洛德轉頭問愛麗絲。

　　愛麗絲沒有抬頭，隻從口中吐出一行冷冰冰的字:

　　“蒸汽器械，王國那邊的產物。”

　　“王國的產物?”

　　盡管洛德以前也從福克神父那聽過王國的事情，但對方似乎總是顧慮著什麽，說得極其隱晦。

　　“你確定你想知道?”愛麗絲抬頭望了洛德一眼，“在雪城，你最好隻做一個虔誠的教徒。”

　　“說說。”

　　“呵，等你上絞刑架的時候，別怨我。”

　　見洛德神色沒有因恐嚇而有絲毫變化，愛麗絲撇過頭，淡淡道:

　　“那是王國的支柱之一——煉金術士的造物，他們不相信神明，也不相信魔法與咒術，唯獨對機械情有獨鍾。”

　　“蒸汽機槍、蒸汽機車，甚至蒸汽手臂，他們熱衷於製造一切稀奇古怪的東西，有的沒什麽用，有的又極其危險。”

　　洛德靜靜聽完，問出了另一個問題:“這些器械有什麽弱點嗎。”

　　“弱點?”愛麗絲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我從未見過有人能戰勝這些冰冷而精密的器械。”

　　“也許教會的雷電奇跡與傳聞中的魔法師能有辦法，但我沒有親眼見過。”

　　洛德點點頭，沒再發問。

　　從愛麗絲的話語中，可以推測出她極有可能不是雪城的原住民，因為被教會掌控的雪城不會允許‘異端’的造物存在。

　　而且，她的原身份地位必定不低，因為普通人沒有機會接觸太多的秘辛，這一點可以從頭頂飄過的繁多的各種精美器械中得到佐證。

　　沒有親眼見過的事物，不可能出現在她的仙境。

　　除非，這些器械都來自另一個夢境的源頭。

　　正思索著，腳下忽然傳來清脆的腳步聲。

　　洛德低頭，這才發現腳下的道路不知何時已經變作一塊塊相接的金屬板塊，黑色短靴踩在上面，靴聲異常響亮。

　　同時，一旁的黑山羊也放慢了腳步，望向前方。

　　金屬板塊的盡頭，是一片由齒輪與螺母構成的機械庭院。

　　庭院深處，激烈碰撞的機械聲正不停歇地向外傳出。

　　“有人在裡面戰鬥。”

　　愛麗絲安靜感知了片刻，當察覺到內部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時，忽然拍了拍座下黑山羊的屁股。

　　然而黑山羊的四蹄沒有挪動分毫，而是仰頭望了眼洛德，尋求他的指示。

　　“去吧。”洛德平淡開口，正好有人探路，他沒有阻止的理由。

　　收到主人的指令，黑山羊當即快跑起來，載著愛麗絲飛快奔向機械庭院。

　　“太快了，等等你的主人！”

　　她不傻，現在的她敢獨自進去，只有一個後果。

　　愛麗絲猛地揪住黑山羊的羊毛，但依舊沒能阻止狂奔的它。

　　轟隆！

　　黑山羊利用速度帶來的巨大慣性撞散了一路上並不穩固的齒輪之牆，

橫衝直撞衝到庭院的中心。　　只見布滿機械紋路的庭院中間，地板呈螺紋狀一寸一寸地開裂，裂縫中滾燙的白色蒸汽齊齊迸發。

　　在蒸汽的掩護之下，一隻隻多足的機械蜘蛛順著裂縫攀爬而上，與另一位戴著黑白高帽的醜陋男人戰成一團。

　　“瘋帽匠，你還活著！”

　　被稱為瘋帽匠的人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然回頭。

　　他的皮膚蒼白得可怕，五官不規則地凸起，像是受過可怕的刑罰。

　　“愛麗絲?！”

　　驚詫間，幾隻機械蜘蛛爬到他的身上，用尖銳的下肢刺破他身上的白色拘束服，露出他內部機械般的身體。

　　瘋帽匠大手一抓，將機械蜘蛛用力拍在地面，碎了一地的零部件。

　　“如你所見，愛麗絲，我陷入了一點麻煩，快幫幫我。”

　　“我很抱歉，但我現在不能。”

　　“我知道仙境崩壞的原因，你幫我，我也會幫助你！”

　　說話間，密密麻麻的機械蜘蛛中，又有幾隻突破了瘋帽匠的防線，扎入他的後腰，讓他痛苦地哀嚎了一聲。

　　與此同時，部分機械蜘蛛也發現了愛麗絲，當即分出一股部隊，快速圍上。

　　“沒有辦法了，上，小黑羊！”

　　愛麗絲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手中的花紋菜刀。

　　然而，黑山羊卻在此時突然揚起了後腿，毫不猶豫地將身上的愛麗絲扔倒在地上，而後羊蹄一轉，朝來時的方向加速逃去。

　　隻留下地上驚呼的愛麗絲。

　　“我知道，我就知道不能信任那個女人！”

　　咬著牙關，愛麗絲很快站起，短刀一橫，卻瞬間被蜘蛛浪潮覆蓋。

　　……

　　另一邊，機械庭院門口不遠處，洛德背靠著齒輪牆等候。

　　不久，黑山羊的身影跑出，匯報了狀況:

　　“主人！看到了，裡面是源源不斷的機械蜘蛛，很脆弱，但下肢尖銳，極其敏捷，最重要的是，數量很多！”

　　“還有一個叫瘋帽匠的醜八怪正在和它們戰鬥。”

　　“嗯。”

　　淡淡應了一聲，洛德沒有絲毫要進去救人的意思，而是望向山谷的方向。

　　在他的感知中，先前那團被他釋放的汙染物已經完全穿過了裂縫，來到導致裂縫產生的核心地帶。

　　只是，讓他奇怪的是，那核心地帶極為狹小，中間隻安靜地擺放著一柄金屬老舊鑰匙。

　　淵黑色的液體從裂縫一絲絲滲出，點點滴滴地澆灌在鑰匙頂端，一寸一寸地將它染黑。

　　當鑰匙最後的殘留被淵黑色液體徹底吞噬之時，一股不可言明，無法理解的怪異感覺湧上他的大腦。

　　似是某種流體，又似是蠕動的肉芽，在無形中瘋狂增殖，貪婪地侵蝕著他的理智。

　　這怪異的感覺隻持續了短短幾秒，洛德猛然從混亂的扭曲形態中驚醒。

　　他下意識地伸出了左手。

　　一個厚重的，熟悉的，長方形的黑色物件緩緩浮現。

　　正是……他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