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允許你們進入後台的!”
轉過拐角,來到古樸的長廊,一道豪邁的女聲從盡頭的木門內傳出。
“溫柔點,法拉,來這裡的都是尊貴的客人。”
另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音色飽滿,中氣十足。
“客人?上次那幾個流氓發瘋鬧事,若不是我在,你的店早被砸了!”
“他們要是不鬧事,後院饑腸轆轆的小可愛們就要鬧事了。”男人語氣有些無奈,又放緩了聲音道:“去吧,把門打開,看看是哪位貴客。”
“哼!”
冷哼一聲,盡頭的木門打開。
站在門後的是一個面容年輕剛毅而身材窈窕結實的女人,上身是皮質的緊身上衣,胸脯略有起伏,臂膀有淺顯的肌肉輪廓;下身是填充著亞麻的軟質皮褲,雙腿筆直修長,無多余的贅肉。
“嗨,法拉小姐。”
亨特朝她自然地揮了揮手,顯然與之熟識。
法拉雖冷著臉,但良好的禮儀教導還是讓她微微點了點頭,回敬了亨特。
“我去訓練場了,你們慢慢聊。”
話是向前方的亨特說的,卻是給她身後的父親——布奇聽的。
“唉,去吧。”房中傳來淺淺的歎息。
聞言,法拉大腿邁出,快步向前走去,不寬敞的長廊內,洛德稍稍側身讓步,留出一個足夠對方側身通過的空間。
只是碰巧法拉今日心情不悅,便直著肩膀走了過去。
她行走的速度並不快,若真撞上也只會讓洛德腳步不穩地後撤一步,不會造成更多的傷害。
直到雙肩相碰,她感覺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堅實的城牆。
肩膀被迫向後偏移,法拉身形不穩,右腳忙向前踏出一步穩住重心。
沉重的鐵靴與木板相擊,在長廊道內發出響亮的聲音,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能察覺到在場四個人的八隻眼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種名為羞恥的感覺湧上她的大腦。
堂堂一個初級騎士,居然沒能在角力中勝過一個素未謀面的普通人?
盡管還沒有接受正式的騎士受封,但十多年來日複一日的體魄鍛煉都是貨真價實的。
‘難道我真的不適合成為騎士嗎?’
父親的規勸仿佛又在耳畔回響。
‘法拉,你是商人的女兒。’
‘你若想成為騎士,我今天金幣一送,明天你就可以出現在騎士殿堂。’
諸如此類輕佻膚淺的話,簡直就是對‘騎士’二字的侮辱。
“你還好嗎。”身側洛德的話打斷了法拉的回憶。
見她不小心撞到自己後愣神,洛德一度以為她身有暗疾。
就和村裡頭一不小心磕碰到頭的老人一樣,呆坐個半天才爬起,渾渾噩噩地繼續手頭中斷了許久的事情。
“我……沒事。”
法拉深吸一口氣,抬頭注視了這個撞倒自己的男人幾眼,而後便轉過拐角離去了。
她決心在訓練場加練一千次的揮劍,五百次的俯臥。
目送法拉遠離,一行人將注意力轉回房中。
“好久不見,亨特,對於你和身邊兩位陌生的客人,我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嗎?”
房中,布奇隨意地坐在一張樸素長桌的後面,桌上乾淨整潔,隻擺放了一盞發黃的煤油燈,一盆雅致的開花小盆栽,以及堆疊在一起的泛黃古書籍。
“你好,有什麽方法可以進入上城區的教會。
” 沒有多余的修飾與客套,洛德直接說出了他的訴求。
一語道出,布奇翻看書頁的手指有些凝固,耿直的客人他接待過不少,但是一開口就要去上城區的愚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平民,絕對沒有可能進入上城區。哦,除非你指的是被押送去上城區的審判所。”
“看過歎息之牆上面的士兵嗎?不是外城牆上那些混吃等死的廢物,他們每一個都是貨真價實的騎士。”
遲疑片刻,洛德從衣兜中取出筆記本,道:“略懂一些奇跡,這算不算能力。”
據福克神父所說,只要對至高神獻上足夠忠誠的信仰,就能獲得神賦予的奇跡。
因此他無法肯定,自己所能施放的那幾個奇跡,究竟能不能被稱之為能力。
“嗯……嗯?”
沉吟了一聲,仿佛沒聽清楚般,布奇身子稍稍向桌前傾斜,凝眉重新問了一句:
“你剛才說,你懂奇跡?”
“嗯。”
聞言,布奇坐不住了,一手端起桌上的煤油燈,從椅上站起,踱步到洛德身前,上下移動煤油燈,好看清洛德的全貌。
“這是……早被更替的神父長袍?”
布奇的面容看上去已有中年,額頭帶有淺顯的皺紋,眯著眼辨認出洛德穿著的服飾。
“你來自雪村?你是福克?”如今還穿著這種過時服飾的地方,他也只能想到雪村。
多年前,福克神父曾與他有過書面的聯系,雪村的銀雪花一度通過他的商業渠道向外銷售,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對方漸漸沒了消息。
“福克神父意外過世了,我是洛德,他的……學徒。”沉吟了一會,洛德勉強給出一個還算恰當的稱謂。
注意到洛德的不自然停頓,布奇深邃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暗芒。
‘呵……意外。’
與各式各樣的人相處多了,難免會生出一種直覺,哪怕一個人偽裝得再好,那股刻入靈魂的本質氣息卻是不會改變的。
無論如何,這與他布奇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商人。
“再過幾天就是雪城教會歷年舉行一次的大祭典,祭典結束之後,上城區的騎士團與神職部會在下城區公開募集具有騎士天賦或是奇跡天賦的居民。”
“如果你足夠幸運地從中脫穎而出,就能夠正式進入神職部。”
布奇緩緩說著,忽然頓了聲,手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募集居民的其中一個要求是:必須是家境清白的雪城居民,且無任何不良記錄。”
洛德低頭想了想,自己似乎一個都不符合。
除非失憶能作為借口,殺死神父也能得到寬恕。
“當然,我有辦法直接過渡這些不必要的程序,不過……”
布奇刻意拖長了音調,洛德便知道接下來要進入講價環節了。
“關於價錢——”
洛德剛開口說出四個字,正對面的布奇便笑著搖了搖頭,開朗道:
“金幣是好東西,不過這次我們不談金幣,那太沒意思,我們說點別的。”
目光望向布奇笑吟吟的臉,洛德點了點頭,等待對方提出條件,正好他身上也沒有金幣。
他本想用白枝或者從福克神父那取來的禱告書與對方交易,此時不用舍棄身上的物品,倒還符合心意。
只是,有形的價碼往往容易支付,無形的條件卻常常使人卻步。
布奇與洛德對視了片刻,沒能從中找到什麽破綻,笑容更甚,臉上的脂肪堆疊到了一起,開口道:
“你剛才應該看到了,法拉,我的女兒,身為商人的女兒,她卻從小向往著成為一名聖職騎士。”
“只是,她就像她那體弱多病的母親,確實沒有成為騎士的天賦,哪怕她在訓練場上再練上十年二十年,結果都是一樣,神早就為她安排好了命運。”
“幾天后的大祭典,她也會去參加騎士募集,我希望屆時你能幫我一個小忙。”
布奇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嘴角依舊笑著,但不知為何,洛德從中看出了一絲疲憊。
附耳過去,布奇在他耳邊輕語,告知了未來幾天后他需要做的事情。
“可以。”
“好,就這麽說定了。”
看著二人竊竊私語,亨特悄悄側耳,眼睛瞪得老大,但任他如何偷聽, 都聽不出半句消息。
莫名有種被隔絕在外的奇妙心情,明明他才是布奇的老朋友。
啪嗒。
一把鑰匙被交付在洛德掌中。
洛德點點頭,將鐵鑰匙放入兜中,轉身離開。
“謝謝,先走了。”
布奇也友好地揮揮手道別,像是臨別多年的至交好友。
三人走出房門,木門關上,布奇臉上的笑意即刻收斂,變得冷靜而沉重。
“錯不了,那是……汙穢的氣息。”
木桌上,布奇重新翻開合上的古籍,古籍的封面上是遒勁有力的紅色字體——辛納斯大陸疫病史。
屋外,洛德大步流星地走著,芙爾蓮娜淡然地跟隨在他身後,絲毫不在意他要帶領自己前往什麽地方。
唯有亨特,滿臉疑惑,湊上前試探道:
“你們最後說了什麽?他給了你什麽鑰匙?你接下來去哪裡?”
一連串的問題,比洛德自己還要更關心。
“沒說什麽。”洛德心煩他一直追問,挑了不重要的問題回答道:“只是格林街十六號房的屋子鑰匙,接下來幾天我會住在那裡。”
“他直接送你一套房?”眉毛高高挑起,亨特的嘴角有些驚愕。
洛德默然地掃了他一眼,開始懷疑對方的智商。
“只是暫住幾天。”
即將走出酒館後台時,亨特突然停住腳步,將帽簷拉低了一些,掏出一張發白的圖紙。
“有需要時可以到這裡找我,沒有新的狩獵目標前,我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