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家裡的廚房，都是擠在一樓的同一個廚房間，每戶一個小灶台，一個單獨的水龍頭，有些人家的水龍頭還上了鎖，怕別人用他家的水。

　正是下班做飯的高峰期，廚房裡各種菜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鍋碗瓢盆響個不停，鄰裡之間幾個大媽擠在一起，說說笑笑的。

　王林想幫忙，也插不進去手，因為沒有他站的地方，隻得在樓上等她。

　沈雪炒好了菜端上來，笑道:“讓你久等了。”

　“沒事，能吃到你做的菜，等多久我都願意。”

　“你說話就是好聽。”

　沈雪吃得很素，肉炒紅蘿卜，她隻吃紅蘿卜，把肉留給王林，魚肉稍微吃一點，也不吃多了。

　“你們跳舞，體力消耗也大，不吃肉，能維持體能嗎?”王林問。

　“還好，習慣了。”沈雪道，“要是長肉，那就更麻煩。我們不能太胖的，胖的人跳舞不好看，有些動作完成不了。除非退居二線的，就可以放開了吃。”

　“怪不得，我看那個蔡金玲副團長就很富態。”

　沈雪笑道:“你都不知道，蔡團年輕時有多瘦、多美！她以前真是我們團裡的首席！憑本事跳上副團的。誰還能美一輩子呢?我也有老的一天，到時你只怕都不會來我家吃飯了！”

　王林哈哈笑道:“看到你奶奶，我就能想到你老了是什麽樣子，那也是個氣質優雅的美老太太！那時，我也是個糟老頭了！你以為我不老的嗎?”

　兩人相視一笑。

　吃過飯，兩人坐著聊天。

　王林喝著她泡的茶，問道:“關於藝校的開業宣傳工作，你有什麽想法?”

　沈雪道:“打廣告嗎?電視台打廣告?會不會很貴?”

　王林道:“也不是太貴，兩萬塊錢就可以買一個比較好的廣告時段了。”

　沈雪道:“那還是太貴。有沒有經濟一點的宣傳手段?”

　王林道:“除非請到大明星來捧場。可是，我們也不認識什麽大明星。”

　“林黛玉算不算大明星?”

　“你是說陳曉旭嗎?”

　“對啊，就是你喜歡的那個柳絮！”沈雪抿嘴笑道。

　“那肯定的啊！你能請到她來?”王林道，“如果她真的能來，哪怕只是出席一下開業儀式都行，我再請記者過來報道一下，這比在電視裡打廣告更好！她現在具有名人效應！”

　“我聯系一下她吧?我有她的聯系方式。”

　“那你得盡快，我們擇日就要開張的。”

　“是九月一日開張嗎?”

　“對，就是九月一日開張。正好學校也開學了，家長們可以順便幫孩子們報周末的培訓班了。你有她的聯系電話嗎?”

　“只有一個地址，只能寫信。”

　“寫信太慢，明天直接去郵局發個電報！別舍不得這幾塊錢。”

　“也行，那我明天發個電報給她。”

　“你在電報裡，留一個電話給她，她接到電報後，就可以聯系我們了。”

　“我家裡沒安裝電話哩！”

　“留藝校的，這些天，藝校都會有人的，我們也要在那邊辦一些瑣事。”

　“好！”

　“你是不是請幾天假?我們把藝校的開業事項理一下?”

　“行啊，反正我現在在藝校也可以練習舞蹈，不會落下訓練了。”

　兩人談著話，不覺夜深。

　王林看看時間不早了，起身告辭。

　“就走啊?”沈雪下意識的說了一聲。

　王林道:“九點了，你要休息了吧?”

　“就九點了啊?”沈雪語氣中有些戀戀不舍，“和你在一起，時間過得好快。”

　王林也有這種感覺:“你別送我了，我輕門熟路。”

　沈雪嗯了一聲，送他到門口，道了聲再見。

　王林哼著歌，走出巷子，打開車門上車。

　他剛啟動汽車，沒開幾米遠，冷不丁一輛摩托車亮著大燈，斜刺裡衝過來，橫在了他的車子面前。

　王林差一點就撞了上去，踩下刹車，搖下車窗，怒吼一聲:“會不會開車?你找死啊！”

　他看清楚了摩托車上的人，冷笑道:“原來是你！半夜三更在這裡攔我的路，想做什麽?”

　陳振華跳下車來，指著王林道:“有種你就下來，我們單挑！”

　王林道:“大哥，你多大了?過了三歲大壽沒有?還單挑！”

　陳振華呸了一聲:“你慫了是不是?”

　王林好整以暇的點了支煙，慢條斯理的吸了一口，噴出一口煙霧，淡淡的道:“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家，你爸媽會擔心你的。”

　“我拷，你少跟我裝成熟！”陳振華怒道，“我不比你小！”

　“真沒看出來，你哪裡大了！”王林嘴裡的煙霧，直接噴到了對方臉上。

　“你下不下車?你不敢下車是不是?”陳振華怒氣衝天。

　“你知道嚴打工作還沒結束嗎?你知道你現在這性質，有多麽嚴重嗎?”王林沉聲道，“我告你一個搶劫罪，你就得吃花生米！”

　“誰搶劫了?誰要你的臭錢了?”陳振華呸了一聲。

　王林道:“你不搶錢，你攔我路幹什麽?”

　“我要好好教訓你！”

　“那就是打架鬥毆嘍?鬥毆中打死人的涉嫌故意殺人刑事犯罪，一經定罪，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選哪樣?”

　陳振華愣了愣。

　王林道:“不管你選哪樣，不也管你的目的是什麽。你坐了牢，你還有什麽?你還想追女人?你還想騎著摩托車到處兜風?呵呵，監牢裡的大哥們，個個都很有趣，而且很會講笑話！你迫不及待的想進去接受他們的改造了吧?”

　陳振華畏縮了。

　他的確想犯罪來著！

　為了出心中一口惡氣！

　誰叫自己喜歡的女人，被王林搶走了呢！

　人在氣頭上，哪裡還顧慮那麽多，隻想出了這口氣再說，產生什麽後果，那是以後的事。

　王林冷靜的一番話，給了陳振華當頭棒喝。

　王林瞥了他一眼，看出對方的畏懼來，冷笑道:“這裡離派出所近得很，附近又全是居民樓，我隨便喊一嗓子，起碼有幾十個人聽到！警察三分鍾之內就能趕來！你說你能逃到哪裡去?”

　“你唬不著我！我不是嚇大的！”陳振華吼道。

　王林道:“你家幾兄弟?父母多大?你要是進去了，還有人替你盡孝嗎?”

　“你！不用你管！”陳振華嘴上厲害，內心已經亂了。

　王林道:“看你條件也還行，長得也不錯，找個般配的女人過日子吧！強扭的瓜，不甜，也解不了渴！你現在的行為，不僅是在強扭，簡直是在偷盜！你這是在犯罪！這樣的瓜，你嘗上一口，就會毀了你的一生！聽我的勸，早點回家吧！”

　他丟掉煙頭，啟動車子，擦著他身邊開過去。

　陳振華下意識的退後兩步，眼睜睜看著奔馳車離開。

　他狠狠抽了自己了一耳光，怪自己太慫了！怎麽就不上前，把他從車上拖出來狠揍一頓呢?

　王林隻用幾句話，就把陳振華鎮住了。

　因為他知道，這種人害怕的是什麽。

　而他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冷酷氣質，也足以鎮住場子。

　王林回到家，看到孫小蝶回來了。

　“王哥！”孫小蝶喊了一聲，就哭了出來，“王哥，我爸走了。”

　王林拍拍她胳膊，說道:“節哀順變。”

　李文秀道:“這一天你上哪裡了?到處找不著你。”

　“我在工廠那邊。有事?”

　“街道辦的李主任來我家，說要安排我去醫院孕檢！”

　“你傻啊，你隻說在廠醫院檢查過了就行。”

　“人家是一番好心！這是福利！免費的。我怎麽拒絕?”

　王林發現，最近李文秀跟中了毒似的，一心隻想要個孩子。

　難道她是想用這個孩子來鎖住這段婚姻嗎?

　王林覺得，李文秀有時候很有心機，通過各種側面的壓力，來引導他該做什麽了。

　“這事等下再說吧！”王林看了孫小蝶和李文娟一眼。

　李文秀會意，也就不再說這事。

　孫小蝶道:“我借文秀姐的五百塊錢，用了三百，還剩下兩百，我都還給文秀姐了。花掉的那兩三塊錢，我會盡快打工還上的。”

　王林問道:“你爸過世，才花了這麽一點錢?”

　孫小蝶道:“我爸臨終前說過了，叫我們不要大操大辦，省著點花，錢難賺。我家兄弟姐妹多，每人出幾百塊錢，什麽也沒做，就買副棺材，請人抬上山埋了。”

　這話忽然觸及王林心事，年前，他父母雙雙遇難，同時辦兩堂喪事，多虧有大伯等親友幫忙。喪事也是一切從簡，沒有什麽大操大辦。

　王林點了支煙，沉默不語。

　晚上睡覺的時候，李文秀柔聲問道:“我們明天去你爸媽墳上看看吧?”

　“嗯?”

　“我知道，你想你父母了。”

　王林默默的流下了眼淚。

　這是一種血濃於水的親情，深刻在基因和骨子裡的感情，不是靈魂可以改變的。

　王林道:“我多想一覺醒來，父親在外面鏟著昨晚的積雪，母親在忙著大年初一的早餐，門外響著過年時的鞭炮，而我的床頭，擺著嶄新的新棉服。我想和他們再過一個年，這輩子終究不可能了！”

　“唉！王林！”李文秀張開她柔軟的懷抱，抱住了王林。

　王林把頭埋在她溫暖的心口，哭得像個孩子。

　第二天，李文秀請了半天假，買了隻雞，一條魚，一碗豬肉，在家裡做好了，帶上線香和紙錢，和王林一起去掃墓。

　在父母墳前，李文秀擺上三牲，王林點上香，燒了紙錢。

　兩人並排跪在一起，磕了三個響頭。

　李文秀道:“爸，媽，我過門時，你們就走了，我沒能見著你們的面。但我在家裡，每逢初一十五，清明中元，或者你們的忌日，我都會給你們上香。我也不知道你們對我這個兒媳婦是不是滿意，請你們在九泉之下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王林，照顧這個家，爭取早日給你們生個大胖孫子！”

　王林正自悲戚，忽然聽到她最後一句話，不由得怔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文秀道:“我向爸媽禱告呢！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林！”

　王林哭笑不得。

　她真的是逮著機會，就要和王林生孩子！

　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當初你那股矜持勁呢?那股踢人的狠勁呢?怎麽不見了?

　李文秀道:“王林，我真的夢見你媽向我托過夢，要我們趕緊生孩子，還說我們的第一胎是個男孩！”

　“鬼話你也信?”王林本來極其悲傷的，被她一打岔，反倒想笑了！

　李文秀道:“你當然不信了！你爸媽又沒找過你！”

　“這就怪了啊，為什麽我爸媽不來找我呢?只找你呢?”

　“可能你太不孝，他們不認你這個兒子！”

　李文秀只是無心之語，王林聽了，卻有如五雷轟頂。

　他看著父母的墳塋，久久沒有說話。

　李文秀道:“王林，我們結婚這麽久了，真應該懷個孩子了，不然對不起你死去的父母。”

　“我們生孩子，那是我們的事，跟死人有什麽關系?你別嚇我了！”王林道，“到時真離了婚，你帶著孩子另過啊?”

　“嗯！可以！”李文秀道，“只要你舍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女人，沒安好心，就想生個孩子來綁住我，是不是?”

　“夫妻都要生孩子啊！父母不生孩子，哪來的我們?你成天在外面跑，家裡沒個孩子，你的心就不歸家。以前你是跑國庫券，我不說你。現在你不跑國庫券了，也成天不著家！今天當著你爸媽的面，我得把這些話說清楚了。”

　“呵呵，李文秀，原來你有預謀的！來給我爸媽上墳，你也早有打算是不是?行，當著我爸媽的面，我們就把話說清楚了！當初是誰要離婚來著?那離婚前協議書，可不是我王林寫的！”

　“我說過了，我們是先結婚後戀愛，我們談了半年戀愛了，可以了。我相信，爸媽也接受了我，所以才托夢給我。”

　“你可真有意思！活人說不過，你就拿死人來說事?”

　“王林， 你別不信！你媽真的托過夢給我，所以我才想要個孩子的！老人托的夢，我們必須信的。不信你問問他們！”

　“行，我問。”王林道，“爸，媽，你們聽到了沒有?如果你們想讓我和這個女人生孩子，你們讓我下山的時候摔一跤！”

　李文秀道:“你怎麽這麽問啊?你爸媽哪裡舍得讓你摔跤?你是成心的是不是?”

　王林嘿嘿一笑，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李文秀收拾起三牲，跟著他下墳山。

　墓園裡幾乎沒什麽人，只有不遠處有一個老婦人在給一個墳上香。

　下山的路，是一條石板路，旁邊種著松柏。

　王林看著那個老婦人，心想她是給老伴上墳呢?還是給父母上墳?哭得那麽傷心?

　這麽想著，他忽然腳下一滑，嘭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摔倒在石板路上，屁股都給摔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