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勾勾的眼神盯著洛德,眉間擴展,變得越來越興奮,手中握鋸齒刀的拳頭也越來越用力。
“它是我見過最棒的獵物。”
說完,亨特的笑容突然一頓,語氣陰沉,由怒轉笑。
“直到那個愚蠢的老婦人欺騙了我,讓我跟丟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亨特緊皺的眉間又緩緩舒展開,臉上又重新掛上了冷笑。
“呵,無所謂了,都是獵物而已。”
‘都是’
洛德瞳孔微動,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字眼。
野獸算是一隻獵物,那其他的呢?
看著對方滲人的微笑,洛德不由得聯想到昨日的扭曲人形,以及今日清晨的人形狗。
若說獵物,也只有這些喪失人形失去理智的東西吻合描述。
“你知道疫病的信息?”
洛德的語氣已經有些冷了,右掌看似隨意地握在了闊劍劍柄上。
並非威脅對方的舉動,只是防范察覺真相時的反擊。
亨特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洛德的小動作,輕輕抹了抹獵人衣襟上殘留的乾涸血跡。
“獵人只會追尋獵物,哪裡有獵物,哪裡就有獵人。”
言下之意,他只是追尋獵物而來,至於獵物是如何產生的,他一概不知,也無須知道。
“你怎麽不去問問你的好神父。”
神父二字一出,洛德便抬起了眼眸,這個意料之外出現的名字讓他集中了精神。
“你的表情看起來很驚訝?難道他沒有和你說嗎,是他邀請我來此地狩獵。”
“他說過你是無償來此狩獵。”
洛德如實告知,同時眼眸若有若無地在他臉上停留,格外留意著他面部的表情。
他的表情確實變了,嘴角微微勾起,一隻眼睛的眉毛微微挑起,鼻中輕輕噴出冷氣。
這是譏笑的表情,並不像洛德預料中被揭破謊言的慌張或是尷尬。
說明他說的是事實。
“也是,每個人都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亨特單手托腮抬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諷刺著洛德的受騙。
隨後話鋒一轉,眼睛瞥向了一直站在身後低頭不言的芙爾蓮娜。
“是吧?修女小姐。”
“我聽說女人的秘密總是特別多。”
等候他的是一片靜默。
芙爾蓮娜依舊靜靜地站在洛德身後,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他,置若罔聞。
“死人沒有秘密。”
洛德寡淡的聲音將亨特從被無視的小尷尬中拉回。
只是一時片刻他並不知道洛德為何會突然提到‘死人’。
直到他眼光四處遊走,望到某個倩影,才忽然意識到一個不起眼的問題——修女怎麽在這裡?
辛納斯大陸上每一個教區的人都知道只有在兩個地方才能找到修女。
一是修道院,二是神父的身邊。
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獵人衣袍,亨特低聲試探道:
“他死了?”
“意外。”
二人對視一眼,短短五個字的交流已經囊括了龐大的信息量。
沉默片刻。
隨之而來的是亨特莫名的發笑:
“也許你更該去當一名獵人。”
“謝謝,走了。”
洛德轉過身,不打算繼續聽他胡扯,既然對方跟丟了野獸,也沒有疫病的任何消息,繼續留在此處便沒有了意義。
咻,破空聲,什麽東西飛快地朝他背後襲來。
洛德左手迅速向後回擺,精準接住襲來的東西。
麻布的質感,再輕捏,裡面是膠狀的軟物,但又不是液體。
“我有聽說那隻野獸似乎撕碎了兩個村民,隻留下了一個女孩。”
“裡面是松脂,它們的弱點是火焰。”低迷的聲音,不再是先前的譏笑。
洛德回首,正好看到亨特眼中閃過的一絲歉意。
“當時我應該更早處理那隻野獸,她本該和父母無憂地過完一生。”
微微垂首,亨特輕輕拉低了帽簷,陰影籠罩面龐,讓洛德看不清他的神情。
“現在還來得及。”
轉過身,留下最後一句話,洛德的身影便逐漸消失在松林中。
……
正午時分,雪村的天空被一大片昏暗的陰雲籠罩,街道間,木製的窗戶被冷風吹得劈啪作響。
要下大雪了。
洛德前腳剛回雪村,天上便落下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陣陣狂風吹起,夾雜著雪粒,一時間視野內皆被風雪覆蓋。
從教堂出發,洛德沒想到他們四處兜轉尋了半天,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散落日記的描述,老婦人的病症,福克神父的隱瞞,獵人的狩獵。
線索不僅分散而且隱秘,目前他也只能作出粗略的推測:
福克神父知道疫病的產生,甚至知道疫病可能導致的異變,只是異變的程度超出了他的預料。
因此他提前邀請了獵人狩獵防范異變,但顯然,後來疫病失控,他便被不知情的洛德斬殺。
疫病失控的原因則可能與野獸有關,甚至有可能野獸就是疫病的源頭。
而在野獸襲擊中存活的尤娜,極有可能受到了某種影響,導致精神不穩定,寫下了那幾篇莫名的日記。
叮鈴鈴。
腰間的銅鈴被風吹響,將洛德從恍惚的狀態中喚醒。
這銅鈴是在臨別亨特時,他又贈予的物品,在筆記本上的描述為:
【獵人召喚鈴】
【獵人之間相互援助的銅質鈴鐺,發現難以狩獵的獵物時搖動鈴鐺,可呼喚最近的獵人。傳言曾有一位初級獵人因好奇搖動了鈴鐺,當發現沒有獵物時,他被召喚而來的獵人當成了獵物獵殺。】
“當你找到那隻野獸,請召喚我吧。”
這是亨特的原話。
洛德將銅色的鈴鐺系得更緊了一些,以免它隨風而動,步了那名倒霉初級獵人的後塵。
街道上空無一人,居住區的村民木屋門窗通通緊閉。
二三十戶村民中只有寥寥幾戶點燃了煤油燈,透過窗戶在陰暗的風雪中散發著微弱的火光。
行走在寂靜的街道,洛德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仿佛他是置身於森林的獵物,被一雙雙隱藏的眼睛注視著。
回到教堂,就在他關上教堂木門的那一刻,透過即將閉合的門縫,他看到街上有一戶村民的木門,被某種黑色的人形從裡面推開了。
如果他沒看錯,那是一個半邊身子血肉模糊,半邊身子流動著黑色膿液的村民。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門後緊接著傳來了一聲高昂尖銳的吼叫。
像是某種訊號,在第一聲吼叫聲響起後,短短數秒內,在各個方位,又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高高低低的非人的嘶吼聲。
像是挑釁,又像是宣戰。
不再猶豫,洛德徹底合上木門,神情凝重。
“去儲物房取些油壺來,封住教堂。”
芙爾蓮娜點頭快步離去。
洛德搬來數張長椅,讓它們斜著頂住木門,而後快步越過中庭,朝尤娜臥房走去。
門前,沉重地敲了敲門。
“尤娜。”
一聲呼喚,久久無人應答。
洛德眉頭皺起,屈膝提起右腿,猛然朝門踹去。
教堂內部的門多以裝飾為主,並不結實,在洛德短靴的踢擊下轟然破裂出粗大的裂痕。
洛德再頂起右肩借助身體的力量猛然一撞,滿是裂痕的木門徹底破裂。
房間內沒有點起煤油燈,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黑暗房間的小角落中,尤娜雙臂環抱著肩膀,蜷縮著身體,將頭深深埋在雙膝之間。
“準備離開,尤娜。”
尤娜的身子在蜷縮中顫抖著,像是陷入了極度的恐慌。
黑暗中,洛德看不清她的表情,街道上的嘶吼聲、房屋破碎聲、狂風暴雪聲此時也越發激烈,像是陷入了一場空前的亂戰盛宴。
顧不上更多,洛德邁著還殘留著木屑的短靴上前, 伸出雙臂將尤娜抱起。
然而,當他的雙手觸碰到尤娜的右臂時,卻觸碰到一道道深深的傷口,傷口中不斷流出冰涼濡濕的液體,緊接著,鼻中湧來一股刻入骨髓的難以遺忘的惡臭。
洛德愣住,緩緩收回雙手到自己的眼前,但無論他如何觀察嗅聞確認,得到的結論只有一個——黑色的膿液。
“對不起……”
這是洛德所能聽見的尤娜最後的聲音,緊隨著便是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音,難以計量的黑色膿液從女孩嬌小的身體膨脹湧出,在空中扭曲,重組,逐漸構建出一個巨大的身形。
一隻四爪著地,面目猙獰的野獸,尾部尖端有一鋒利的骨刃,碩大的口中是兩排密集排列的鋸齒,如同一隻經過煉金禁忌改造的野狼。
若說野狼的體表是一層厚實的軟皮毛,那眼前的野獸體表便是時刻蠕動著宛如蟲子般的黑色膿液。
僅僅是看著這隻野獸,便足以讓常人感到恐懼。
這一刻,洛德瞳孔極度收縮,野獸闖入,尤娜幸存,散落的日記,疑點悉數崩解。
但不妙的是,眼前的龐大野獸正緩緩垂下頭顱,深藍色的眼珠子饑餓地盯著洛德。
沒有時間思考,洛德搶先在野獸行動起來之前全身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朝門口衝去。
在他剛衝出門口的一瞬間,一隻比劍鋒還要鋒利的爪子緊緊地貼著他的長袍擦過,順勢劈到了門框上。
破碎的木條頓時洋洋灑灑地落下。
其中些許木屑落入了洛德的眼睛,干擾了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