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淳和林小朵終於過上了一段相安無事,幸福平淡的日子。
早上房子的男主人會早早起床準備早餐,通常是一個煎蛋配上辣炒米粉或是津市牛肉粉——知道小朵來自湘南,自己也入鄉隨俗地開始適應吃辣。
臨走前給還在睡夢中的小朵蓋好被子,吻一吻她飽滿的額頭作為告別,然後步履輕巧地去上班。
女主人會在他輕輕合上門之後,突然睜開眼,隨手抄起男主人穿過還未清洗的衣物抱在懷裡,用鼻尖去努力探索屬於他的專屬味道。
然後起床,整理房間,吃早餐,複習下學期需要補考的學科內容。
小朵用來學習的房間窗子朝東,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槐樹遮住了三伏天毒辣的陽光。
有一隻頭戴棕色羽冠的戴勝鳥時常飛來築巢,細長黑色的喙插入木頭中發出叩擊木門的聲音,性情馴善,不太怕人,時常展開末端帶有褐色斑點的羽翼和小朵警惕地對視。
這時候小朵通常會放下手中的書籍,把家中喂魚的紅蟲撈一些分給它吃。雖然小朵不知道如何分辨鳥類的性別,卻一直堅信它是一隻雌性。在觀看它吃食的時候,小朵會自言自語地和它交談。
“你是不是要做媽媽啦?”
“築巢一定很辛苦吧,你的老公怎麽不來幫你呢?你都要有小寶寶了。”
有時候一想到這裡,小朵會感覺胃裡一頓翻江倒海。跑到廁所一頓乾嘔卻又什麽都吐不出來。
這種情況會穿插在日常生活中的任何環節裡。由於顧盼淳歸去來兮的時段,小朵通常早已進入夢鄉,所以這種異樣的情形並沒有被他及時發覺。
周末的時候,倆人有時會去小區旁邊的精品超市采購一周的口糧,然後回到自己的小窩裡,依偎著躺在沙發上,吃著零食,看著的紀錄片。
每當台詞中充斥了著“又到了動物繁殖的季節”的時候,小朵都會下意識地用手掌撫摸自己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無從知曉顧盼淳是否已經發現了自己異樣的行為。而顧盼淳也從不追究為什麽自己會在中元節的雨夜裡狼狽地回來。
就在倆人都幾乎忘記了那次改變兩人人生軌跡的周年之旅的時候,一位不速之客悄然降臨。
顧盼淳依稀記得那是一個蟬鳴嘶啞的炎熱午後。倆人正在客廳擺放的吊椅秋千上填塗著數字油畫。一幅《阿爾的吊橋》完成了大半,卻傳來一陣持續的敲門聲。
小朵習慣性地望向書房的窗戶,確定不是那隻戴勝鳥發出的聲響後,拖著已經有些沉重的身體走向客廳的房門。
門外是一個矮胖的老婦人,面容慈祥,態度謙和。對方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是社區居委會來做人口普查的家庭信息全項收集工作。
倆人都是外省市戶口,在這邊算是毫無血脈賡續,因此調查內容在填寫上也非常迅速。在提到二人近期是否有生育計劃的時候,顧盼淳搶過來回答二人只是男女朋友關系,還沒有真正在法律意義上登記。
而這位老婦人很明顯是已經到了洞若觀火的年紀,任何事情只需要看上三兩眼,就已經知曉得非常通透。
臨走的時候,她緊緊地把兩人的手握在一處,告誡二人,如果想要這個孩子,還是要在孩子出生之前領證比較妥當。
房門緊閉,四目對視,兩唇無言。
顧盼淳頭一次大膽地望向林小朵已經隆起的圓潤山丘,那感覺像是凝視一個沙漠裡即將渴死的駱駝的駝峰或者是就差幾秒鍾就要爆破的定時炸彈。
原來早出晚歸,恩愛和睦的生活並不是童話的全部,面對現實裡的開花結果,才是通往真愛審判的必經之路。
但他無法確定這個果實誕生於那片綠色屏障裡的絢麗花海,還是那夜鹿野掀起的凶濤惡浪。
這很重要嗎?顧盼淳無數次地在驅車前往七升海的螺旋匝道上捫心自問。
有時候透過車窗,聞見貝殼腐爛以及腥鹹海風混合氣味的時候,他都會不自覺想起廖老板對他的叮囑:七升海的傳說固然很美麗,但是許多人都曾經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那些偉大的美麗背後,是千萬亡靈共同的心願在支撐。
一次紀錄片中,一隻母象剛剛分娩了一隻小象,小象笨拙地踩到了自己的鼻子而摔倒,母象熟練地用鼻子把已經一頭扎進泥潭的小象推了上來,徹底勾起了小朵的母性基因。
“我們結婚吧。”林小朵深情的目光透過顧盼淳高聳的鼻梁,落到他的視網膜深處。
天知道那時候的他認為自己的卑鄙已經達到了全球通的高度, 嘴巴已經凹成一個O字,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發出聲音。
他不知道他和小朵的痛苦遭遇算不算是為美麗傳說獻祭了生命的代價,因為在一周之後,他帶著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的林小朵去做了無痛人流。
然而事情越發向著更為戲劇化的方向發展,主治醫生很負責地警告二人,以林小朵目前的體質情況,很容易在人流之後發生繼發不孕和習慣性流產。
在那之後,每當看到《阿爾的吊橋》裡面那個撐傘走過吊橋的村婦,顧盼淳都會聯想到那天來人口普查的老婦人。老婦人安全無恙地通過了吊橋,而作為跟隨者的他們,卻因為吊橋突然從中間開啟,而被迫分道揚鑣。
還未來得及感受胚胎剝離之痛,林小朵已經迎來自己大學的最後一個學年。
顧盼淳陪同小朵乘坐雲巴來到學府園區站。出站的時候,小朵明顯已經察覺出很多嶄新的面孔,這種新鮮元素的稀釋已經讓很多人忘卻這個昔日為情所困,想要輕生的少女。
范子慧早早地在學校東門迎候這個很可能為自己職業生涯帶來汙點的“問題學生”。今天林小朵要完成3門專業課考試和一門公共課考試,無論是對她的腦力還是體力都是極為嚴苛的挑戰。
范子慧主動接過林小朵的行李背包,向自己的老同學點頭示意。
顧盼淳看著二人的身影在晨曦中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東門通往綜合樓的寬敞林蔭道上,歎了口氣,拿出手機,打給了搬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