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天氣一日日轉涼。
河道上的活仿佛永遠沒個盡頭。
今天做燉’肉’。
顧湘掰開蘑菇,細細洗好,各入鍋中翻炒到焦黃才倒出備用,舉目遠眺,不禁歎了口氣。
她這會兒是深恨自己當年讀書太敷衍,明明選修課上選修過心理學,但就是隻想著混學分,沒和那位業界大拿學到真本事。
如今在工地上做了這好幾日的飯,一日三餐加餐後點心,美食點一天也就得三百有余,四百不足。這實在是達不到預期。
苦思冥想許久,愣是沒找到提高美食點收入的突破口。
到是整日看著一群若生在二十一世紀,正該上小學的娃娃們,天天背著比他們還重的籮筐艱難求生,她都要跟著抑鬱了。
不過也並不是一點好事都沒有。
老狗的弟弟王二木每天都來喝一碗安神湯,喝了不過兩日,居然喊了老狗一聲哥。
當時老狗的眼淚就掉下來,哭得是聲嘶力竭,跪下給顧湘磕了好幾個頭,把顧湘驚得臉都紅了。
從那日起,每日顧湘到河道上,老狗的活一做完就隨扈在她身邊,真是恨不能連縫縫補補的活都要幫顧湘做了,要不是他大妹才四歲,他都要把妹妹提溜過來給顧湘當丫鬟。
顧湘簡直哭笑不得:“就一碗安神湯,小事而已。”
怎會是小事?
老狗不是傻子,安神湯用的一味主要是人參,他家沒錢,顧小娘子也沒余錢,她是拿這張藥方子,在軍醫老徐那兒換來了點參須,才治好二弟的病。
這樣的藥方,多少家族千金不換,那可是能吃幾輩子的東西!
老狗不識字,是個粗人,但他有良心,有恩必報,以後誰是顧小娘子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
顧湘也沒法子,也就漸漸習慣了,別說,有老狗這樣的兵油子幫襯,的確讓她輕松了不少。
一邊胡亂想東想西,一邊麻利地做上飯,顧湘剛打算去抓王二木那幾個娃娃來談談心,看看有沒有法子從士兵們身上擼到更多的羊毛,忽然間就陰雲密布,風急電閃,雷聲陣陣,眼看就要下雨。
她忙指揮著阿馮帶人往草棚上鋪蓋油氈。
正忙活,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冷喝:“你個小畜生,想當逃兵?找死呢!”
顧湘登時嚇了一跳,差點沒碰翻了鍋,一道閃電閃過,她抬頭便見一精瘦武將抬腳便踹,把一飛奔少年踹倒,武將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踩住少年的後背,手握刀鞘一下下抽過去。
她不禁心裡一縮,卻也知道這裡是軍營,她不懂這個時代軍中的規矩,絕不能因同情就隨意開口。
動手打人的武將她認識,是勇毅軍正八品的校尉張力,身上有個禦侮校尉的散階,目前負責監管這幫士兵,也掌刑罰。
顧湘聽老杜閑談時說過,這個張力屢次與人說,勇毅軍軍紀渙散,實力一日比一日差,實該嚴厲整治。
那少年伏在地上,拳頭握的死緊,指甲刺破了掌心,鮮血滲得滿地都是,唇齒間卻不曾有一聲痛哼泄露。
隔著衣裳,閃電劃過長空,月光照耀下,斑斑血痕分外駭人。
顧湘目光閃爍,似乎應該先把張校尉的注意力轉移開——唔,她燉的素肉好了。
今日剛壓好的新鮮豆腐乾彈性十足,配上耗油,辣椒油和海鮮醬稍稍翻炒,加上蔥薑花椒大料,再擱上塊冰糖,加上一大塊濃湯寶,小火慢燉。
雖然不是肉,
但幾能以假亂真,而且還有一股特有的鮮香,比尋常的肉食更獨特。 此時鍋裡咕嘟咕嘟的翻滾著油紅的汁水,素肉,蘑菇,粉條油汪汪的,十分飽滿。
顧湘掀開鍋蓋看了看。
這類燉菜雖然很難做得精致,可國人吃飯很多時候講究的可不是精致。
大塊的‘肉’,撲面而來的濃鬱的霸道的香氣,再加上顧湘學了系統菜譜後,燒菜的手藝突飛猛進,即便是這燉菜,在色、香上那是分毫不肯馬虎,這鍋燉菜一出現,就帶著極強的殺傷力,即便疲憊麻木的士兵們也忍不住側目。
至於工地上這些監工,將官,更是紛紛起身,眼睛賊亮。
自打上頭那位國公爺一到,他們就連想改善改善夥食,那都得偷偷摸摸,宛如做賊。
要是趕上輪值到河堤上監工,那更是連口熱乎飯都吃不著,跟著這些倒霉蛋一起吃糠咽菜,日子著實難過。
幸虧來了個勤快心善手藝又好的顧小廚。
上回吃了小炒肉,他們簡直以為自己是飛到了天宮,上了仙家的飯桌,就是可惜太少,只有一口,還是一小口,都來不及細細品味。可這回看樣子竟然有一大鍋!
阿馮看著一鍋素肉狂咽口水:“顧廚,這真不是肉?”
顧湘拿杓子連湯帶素肉一起撈了一杓子擱在碗裡,拿筷子夾起入口,一邊細嚼慢咽一邊點頭:“不錯,不錯,入味了,火候正好。”
咕嘟!
外頭風狂吹,阿馮看著顧小廚慢條斯理地在那兒試菜,吃完‘肉’還要夾塊蘑菇, 蘑菇吃好了還要吃兩條寬粉——知道好吃,您老不用試啊!眼瞅著就要下雨,再不開飯風雨刮進來可如何是好。
顧湘笑道:“就好。”
她腳下不著痕跡地圍著幾口鍋轉來繞去,像是很認真地在看火,幫廚努力地盯著鍋,恨不能把顧湘肚子裡的東西都掏出來移到自己身上。
哐當。
顧湘腳下一頓,臨時搭起的草棚驟然歪倒。
大顆大顆的雨珠子已經開始往下滾,顧湘看了看灶台,半邊鍋沿就要暴露在雨中……
顧湘順手抄起蓑衣來擋:“……看來老天爺不大想讓大家吃飯?”
阿馮:“啊!”
他趕緊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搶救這些素肉,一邊急赤白臉地怒吼:“他奶奶的,都別愣著,趕緊把棚子給我撐起來,還要不要你們的飯,這可是肉,是肉!”
顧湘訕訕:“到也不算肉……”
一乾士兵大驚失色,一窩蜂似的擠過來幫忙,校尉張力同樣再顧不上抽地上那小子,跳著腳指揮眾人‘救險’。
顯然在張力眼裡,他能享用的‘肉’,比懲罰一個小兵要重要得多。
顧湘小小地心虛了下。
雖然她計算過,認為這草棚肯定不會塌,應是有驚無險,可她生平第一次做這麽大的壞事,衝動過去,也不免背脊發涼。
眼角的余光看見好幾個少年士兵已經趁著張校尉無暇他顧,偷偷把受刑的少年帶走,張校尉瞥了一眼,面無表情,顯然也沒心情更沒時間去計較,顧湘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