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看著顧湘,面上帶著點奇妙的神色,說話的表情帶著一絲隱晦的激動,還有點小心翼翼。
“這幾年我們夫妻一直藏著這東西,到是沒敢翻開看過。”
老板訕訕笑道,“在京城這地界謀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雪鷹抬眸看了他一眼,深深點頭。
顧湘:“……”
這夫婦兩個藏‘日記’的舉動,就很不符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為準則,真正老實低調的尋常百姓,最該做的分明是,什麽都不去做。
日記本拿牛皮紙包的封皮,很厚實,握在手裡手感不錯,掀開封皮,裡面畫了一幅山水畫,嶙峋的山石,海浪是漆黑的,波濤洶湧,烏雲壓頂,海與天的顏色幾乎分辨不清。
顧湘手指一頓:“畫得真好。”
本朝山水畫重寫實,這事顧湘也知道,就連在顧莊這般小地方,她看到的山水也是頗有章法。
不過,像眼前這幅山水,竟逼真得仿佛就置身於山水間,恐怕也是難得一見。
山水畫的落款寫了‘薛山’兩個字,時間是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的薛山,大約也就二十余歲而已。
雪鷹拿了兩盞燈,擱在顧湘手邊,照亮了大半個桌面和地面。
茶舍裡一片寂靜。
晚風吹拂,帶起陣陣涼意,這二老的蠢兒子立在門口,這會兒總算眯著眼看清楚外頭坐的人是誰,登時腿腳發軟,悄沒聲地靠在牆上,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向外蹭,再沒有剛才和他爹娘吼的氣勢。
顧湘瞥了他一眼,輕輕一笑。
那少年登時嚇得直哆嗦,屏息凝神,滿頭都是汗水,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女人身邊藏著的那兩個殺手,簡直和鬼一樣,滿身殺氣,出手無聲無息,差一點就弄死了王五哥!
簡直和嚴老大一樣可怕!
從小到大,少年遇到過最大的危險,便是去找嚴老大借錢時,跪在地上,讓嚴老大身邊的打手踩著他的脖子,逼他在欠條上蓋上手印。。
當時他就覺得嚴老大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那已經是少年心目中最根深蒂固的恐懼之源,如今把顧湘和嚴老大並列,可見他心中的驚恐有多麽深重。
顧湘笑了笑,此時到沒心思去關心別人家的兒子。
這本日記很吸引她。
薛山的文字居然頗妙趣橫生,哪怕是流水帳一般記錄他的生意,竟也寫得頗有新意,讓人讀來一點都不嫌膩煩。
日記是從五年前開始的,並不是每天都有寫,不過每個月至少也有好幾篇。顧湘翻開第一頁,上面就寫了薛山吐槽他媳婦的話。
什麽雖然美得像院子裡養的那隻阿秀,可性子竟然有過之無不及雲雲。
當初調查的時候,顧湘記得他妻子方氏提過一嘴,阿秀是薛家養的一隻大白鵝,雖然是母的,可戰鬥力驚人,能看家能抓賊,還能護著院子裡的雞窩,來隻黃鼠狼它都能給哚走。
這一篇裡,明顯寫的是他怎麽和他媳婦冷戰,吵架,鬧別扭之類,顧湘讀出來卻是忍不住微笑。
寫得真有趣。
如今這樣的世道,能有個男人把丈夫這樣的角色做得這麽好,想來也是不容易。
顧湘大體掃了一遍家長裡短的那些事,看了薛山怎麽為兒子發愁,吐槽他兒子那麽大了,竟然連帳都算不明白,教學字,教個百八十遍,第二天竟然依然記不住!
薛山在日記裡懷疑他兒子出生的時候,不小心忘了把腦子給帶出來,如今那顆大頭裡空空如也。
“噗!”
雪鷹一下子笑起來。
顧湘也看笑了,抬頭看了看雪鷹,
莞爾道:“下回我學著薛山的風格,也寫點小故事給雪鷹看。”她們家雪鷹是正經的三無少女,平日裡別說笑,連話都少,能讓她開懷的文字,很值得深入研究學習。
笑了半晌,顧湘還是加快了翻閱的動作。
翻了小半本,終於翻到同范家有關的內容。顧湘神色頓時肅然,甚至就連日記裡的文字,也仿佛籠罩了一層厚厚的塵土,讓人讀起來從內心深處就升起些許的不愉快。
或許是記日記,很私密,隻他自己看的緣故,薛山的文字一點都不隱晦,十分直白,他日記裡寫,范正弘掉進了陷阱,不知被京城赫赫有名的那個汴水幫抓住了什麽弱點,攙和到汴水幫的走私裡去。
前頭這十幾頁,薛山語氣還算輕松,提起汴水幫來,到是帶著些中性的詞匯,似乎不是多厭惡。
雪鷹輕聲道:“汴水幫的幫眾大部分都是漕運上的纖夫,船夫等,靠著京城這漕運四渠謀些生計。也是龍蛇混雜,少不了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隻上頭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京城暗地裡的水渾的很,漕運上的事更是敏感,他們那些人最抱團,偏朝廷又倚重,千頭萬緒的,想整治都不知該如何入手。”
顧湘點頭。
雪鷹難得說了這麽一大通話,顯是對薛山這本日記的好奇心,比以前更大了。
“有點意思。”
顧湘繼續向後翻,看了差不多十幾頁,她就發現薛山的文字開始變得急躁,煩悶,就連字跡也從秀氣的行書,變成了草字。
文字也漸漸變得隱晦,不那麽明朗。
“這件事當然是錯的,這無疑是錯的。”
“此事一定不是公主的意思,公主怎麽可能會害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是有人欺上瞞下?公主在宮裡會不會有危險?他們會不會威脅到公主?”
“我該怎麽辦?”
“阿方說的對,有些事我不做,自然會有別人去做,我做,那我至少還能保護住我想保護的人,想保護的地方,至少還有機會保護公主,保護范家!”
顧湘讀出這一段,目光微凝。
公主?
范家不過一介商戶,薛山更只是范家的一個掌櫃。
“這牽扯仿佛有些大。”
顧湘沉吟片刻,失笑:“唔,現在也只能看下去。”
雖然她所在的世界,是有人一言就能定別人生死的世界,但如果做每一件事都戰戰兢兢,都心驚肉跳,那日子豈不是更難過?